飞逝的时光(2005—2006)(第10/18页)
“有时候我听见你在上面和萨沙说话,都不敢相信你竟然真的在这里。从前,跟你一起聊天听音乐,是我生命中如此重要的一部分;但过去这些年,我一直把这当成一场梦,好像它们从未发生过。现在想来,一切都恍如昨日。”
“那是因为我们听了从前听的曲子。时间不会直线行进,回忆更是如此。人们总是更容易回忆起曾带来更多感触的事情。比如每到圣诞节,人们总会觉得上一个圣诞节仿佛才过去不久,其实它已经过去十二个月了。六个月前的夏天其实更近,但感觉却仿佛更遥远。与当前情感联系更为紧密的回忆往往会抄近道。你看……”我在一张纸上草草画了张图,指给她看。
“好吧,原来你成天就想这些啊!”她说。
我抓起罗曼诺夫的拐杖,拄着它在房间里走了几步。阿尔瓦走过来,劈手夺过拐杖。
“你走路也需要这玩意儿了?”她伸出手指,抚摸着桃心木打磨成的拐杖。
“把拐杖还给我,我需要它。”
她笑着说:“不行!”
外面隐隐传来一阵打雷声。群山之间雷雨交加,闪电在山峰间跳跃,照亮了夜空。这时候,坐在有屋顶遮蔽的房间里,听着狂风从树梢的枝条间呼啸而过,真是一件惬意的事情。
阿尔瓦凑上前来:“你当年到底为什么放弃摄影啊?”
“我以为摄影可以让我更接近我的父亲,但很快就发现事实并非如此。”我的脸有些发烫,“但我开始摄影,本来就只是为了……”
她又上前一步,继续逼问道:“为了什么?”
一幅我本以为早已遗忘的画面重新浮现在我眼前:夜晚的路灯下,一辆出租车从我身边驶过,在街角处拐弯。我想冲它喊些什么,大概是什么重要的话,但就是开不了口……
我愣愣地望着阿尔瓦。我要把我想到的告诉她吗?毕竟连我自己都不愿承认,我是因为潜意识中的负罪感才肆意挥霍我最好的年华,先是去学了一个不知所云的专业,后来又拿起了相机。虽然我一直喜爱写作,这些年却从未认真写过什么。
“下次再跟你说吧!”
“下次,下次。”阿尔瓦说。她的声音多么迷人,我来不及多想,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肘。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沿着她的手臂一路往上,直到摸到她的脸。只要再上前半步,我的下巴就要碰到她的额头了。我低头看她,她也正抬头看我,我们各自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她抓住了我的手,但就在这时,她突然后撤了一步,用拐杖戳了一下我的肚子,甩下一句“晚安”。
此时的我还没有注意到,罗曼诺夫的身体每况愈下。在短短几天里,他两次让浴缸的水溢了出来,因为他忘了自己打算洗澡。他是一个善于掩藏自身真实状况的大师,整个人就像一座危楼,从外面看完好无损,其实里面早已分崩离析。
我陪他下到木屋的地下室,那是调节暖气和洗衣服的地方。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洗衣粉、旧报纸和湿乎乎的烂墙混杂在一起的味道。底下单独辟出了两块地方,分别作为酒窖和武器柜,武器柜里放着口径不一的步枪、短猎枪、前膛枪和双管猎枪。
“从前我经常打猎,”他说,“现在已经有好几年没去过了。我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父亲就教会了我打猎,当时我大概九岁。他是个出色的猎手。”
罗曼诺夫注意到了我的目光,点点头,继续说道:“他经常用这把勃朗宁手枪,这是他的最爱。我的父亲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他的死是一场悲剧,但我佩服他自杀的勇气,如今这种感觉更甚于往昔。”
他抚摸着枪管,接着说:“你听好了,”他突然对我以“你”相称,“两年前,我得了癌症,算是已经去死神那儿报过到了。它说我的时日不多了,所以我必须写作。我知道我的妻子为此承受了许多痛苦。山上的生活与外界隔绝,我一直叫她去城里找个房子,但她坚持跟着我留在这里。很遗憾,我已经不是那个她深爱的男人了,我对此无能为力。我希望你能跟她做个伴,陪她说说话,打发打发时间。如果阿尔瓦不再那么孤单自闭,我也会感到欣慰的。你是我们的朋友,这份情谊我会铭记于心。”
他把一只手放到我肩上,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突然转过头去。
“天哪,你搞了她。”
过了好几秒,我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我本能地后退了半步:“我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