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血之室(第15/17页)

“我可以给你一点安慰。”男孩说。“尽管没有多少用处。”

我们把琴椅推到开着的窗前,让我在死前能尽量呼吸大海那古老和谐的气息。海风将会慢慢清涤一切,漂白枯骨,洗净所有血迹。最后一名女仆早已沿着堤道匆匆离去,此刻与我同样受宿命束缚的潮水逐渐涌上,微小波浪冲溅在古老的石头路面上。

“你不该落得如此下场。”他说。

“谁说得准呢?”我说。“我什么都没做,但这理由或许就已足够谴责我。”

“你违反了他的命令。”他说。“对他而言,这理由就已足够惩罚你。”

“我只是照他预料的去做。”

“就像夏娃。”他说。

电话响起,声音尖锐而不可违抗。就让它响吧。但我的情人扶着我站起来,我必须接起电话。话筒沉重一如大地。

“到庭院里来。立刻。”

情人亲吻我,牵起我的手。若我带领他,他会与我同去。勇气。想到勇气,我想到母亲。然后我看见情人脸上一道肌肉微颤。

“马蹄声!”他说。

我朝窗外瞥了走投无路的最后一眼,宛如奇迹般看见有人骑着马,以令人晕眩的高速沿堤道奔驰而来,尽管如今潮水已冲到马蹄上覆毛的高度。骑士的黑裙挽在腰间好让她尽全力极速冲刺,穿着寡妇丧服的、豪气干云的疯狂女骑士。

电话又响了。

“你要让我等一整个早上吗?”

每分每秒,母亲都离我愈来愈近。

“她会赶不上的。”尚伊夫说,但声调掩不住一丝希望,希望尽管事情已成定局,却又或许不尽如此。

第三通无可通融的电话。

“是不是要我上天堂去接你下来啊,圣瑟希莉亚?你这恶女,难道你要我犯下加倍的罪行,玷污婚床吗?”

于是我必须前往庭院,丈夫就等在那里,穿着他在伦敦定做的西装裤和“特博与阿瑟”衬衫,旁边是上马石,手中是他曾祖父当年举枪自尽前呈给那名小下士以示对共和国投降的礼剑。那把出鞘的剑沉重,致命,灰如那个十一月早晨,尖锐如分娩生产。

丈夫看见我的同伴,说道:“盲人领盲人,是吧?但就算是像你这么一个昏愚的女孩,接受我那枚戒指时,难道真的对自己的欲望盲目无知?把戒指还给我,你这娼妇。”

蛋白石上的火光已全熄灭,我求之不得地将它取下,就连此时处境已这么悲惨,少了它都让我感觉心头一轻。我丈夫充满爱意地将它接过,套在指尖,因为他指头太粗无法完全戴上。

“它还能再为我服侍一打未婚妻。”他说。“到上马石旁去,女人。不——把那男孩留下,我稍后再处置他,这把剑是我为了让妻子光荣献祭特别用的高贵器具,不值得用在他身上,不过别担心,你们会结伴走上黄泉路的。”

慢慢的,慢慢的,一只脚踏在另一只脚前,我走过石子地面。我将处决时间拖延得愈久,复仇天使就愈有时间降临。……

“不要拖拖拉拉的,女娃!你以为你拖这么久不上菜,我就会失去食欲吗?才不,我只会变得更饿,每分每秒都更加饥肠辘辘,更加残忍……跑过来,用跑的!我在展示室里已为你精致的尸体准备好了位置!”

他举剑将空气挥砍成明亮的一截截,但我仍迟疑徘徊,尽管我那刚刚才升起的希望已开始泄气。如果她现在还没到,表示马一定是在堤道上失足了,跌进海里了……我只有一点可以高兴的,那就是情人不用眼睁睁看着我死。

丈夫将我前额带有印记的头靠在上马石,然后如他先前曾做过一次的那样,将我的发扭成一股绳拉离颈子。

“真美的颈子,”他说,语气似乎回到以往的真心温柔,“就像年轻植物的枝条。”

他亲吻我的颈背,我感到他胡须的丝般轻刺和嘴唇的潮湿碰触。这一次我身上也只能留下那条宝石项链,我的洋装被锋利剑刃从中划开,掉落在地。长在上马石缝隙中的一点青苔,将是我临终前看到的最后景物。

沉重的剑咻然挥动。

此时——大门外传来猛力敲击,门铃哐当,马嘶狂乱!这地方渎神的沉默立刻粉碎。剑锋没有砍下,项链没有断,我的头没有落地,因为那瞬间野兽挥剑的动作略一迟疑,惊诧犹豫的电光石火刹那已足够我一跃而起,冲去帮助手忙脚乱的盲眼情人,拉开将我母亲阻挡在外的沉重门闩。

侯爵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完全茫然失措。对他而言,那感觉一定像是将他深爱的《崔斯坦》看了十二、十三遍,到最后一幕崔斯坦竟动弹起来,跳下棺架上,插进一段活泼抖擞的维尔第咏叹调,宣布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为已经难收的覆水哭泣对谁都没好处,他打算从今以后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就像傀儡戏班主目瞪口呆,到最后完全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他的木偶挣断线绳,抛弃他自从开天辟地以来便为它们规定的仪式,径自过起自己的生活。就像惊异莫名的国王眼睁睁看着小卒叛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