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血之室(第13/17页)

但是,在比较民主的现代,我丈夫得到巴黎去进行狩猎。我一打寒噤,尚伊夫便察觉了。

“哦,夫人!以前我以为那都是无稽之谈,只是蠢人胡扯,用来吓小孩乖乖听话的!但你是外地人,哪可能知道这地方以前叫做‘谋杀城堡’?”

的确,我哪可能知道呢?只不过在心底深处,我一直知道这座城堡的主人会置我于死地。

“听!”我这位朋友突然说。“大海换了音调,现在一定快早上了,正在退潮。”

他扶我站起,我看着窗外,视线沿着堤道望向陆地,堤道的石子路面在夜晚尽头的薄光中一片湿亮。此时一阵无法想象的惊恐、一种我此刻无法向你传达的惊恐袭来,我看见远方,尽管仍然遥远但一分一秒无可挽回地愈来愈近,是他那辆大黑车的一对大灯,在飘荡雾气中挖出一条通道。

我丈夫真的回来了,这一次不再是想象。

“那把钥匙!”尚伊夫说,“得套回钥匙环上,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

但钥匙仍裹着潮湿血迹,我奔进浴室开热水冲洗。猩红水流在洗手盆里旋绕,但那血痕始终洗不去,仿佛钥匙本身受了伤。海豚水龙头的土耳其石眼睛嘲弄地朝我眨,它们知道丈夫比我聪明得太多!我拿我的指甲刷拼命刷它,但血渍仍然纹风不动。我想到此刻车正无声无息驶向关闭的院门。我愈是拼命刷洗,那血渍愈是色彩鲜明。

门房小屋的铃声即将响起,守门人那睡眼惺忪的儿子即将掀开百衲被,套上衬衫,把脚穿进木鞋……慢慢地,慢慢地,尽可能慢慢地为你主人开门……

而那血渍仍然嘲笑着从狞笑海豚口中流出的清水。

“你没有时间了,”尚伊夫说,“他到家了。我感觉得到。我必须留在这里陪你。”

“不行!”我说,“回房去,请你快回去。”

他迟疑着。我声调里加进钢铁意味,因为我知道自己必须独自面对我的夫君。

“快走!”

他一离开,我便收起那些钥匙,回到卧房。堤道上空无一物,尚伊夫没说错,我丈夫已经进入城堡。我拉上窗帘,扯下身上的衣服,把床单盖上身,这时一阵刺鼻的俄罗斯皮革香味清楚告诉我,丈夫已经回到我身旁。

“最亲爱的!”

他以最阴险、最淫荡的温柔亲吻我的眼睛,而我假扮刚被唤醒的新娘,伸出双臂揽住他。我是否能得救,全靠百依百顺的表现了。

“里欧的达西尔瓦比我技高一筹。”他嘿然说道。“纽约的经纪人打电话到勒哈伏港,省了我白跑一趟。这下我们可以继续先前被打断的乐趣了,亲爱的。”

我一点也不相信这番说词。我知道我的所作所为完全依照他心里所想,他买下我不就是为了这一点吗?我被骗得背叛了自己,走进深不可测的黑暗,禁不住趁他不在时去找出那黑暗的源头;如今我已见过他那只活在暴虐酷刑中的阴暗现实,就必须为新获得的知识付出代价。潘多拉之盒的秘密。但那盒子是他亲自交给我的,知道我一定会找出那秘密。在这场棋戏中,我每一步都受控于如他一般沉重压迫且无所不在的命运,因为那命运就是他。而我输了。输掉了他让我加入的那场天真与恶习的比手画脚表演,就像受害者输给刽子手。

他一手拂过床单下我的乳房,我拼命控制自己,但仍禁不住退却缩躲那亲密碰触,因为这让我想到铁处女穿透全身的拥抱,以及地下室那些输给他的情人。看见我的迟疑,他眼神笼罩起一层雾,但欲望并没有减退。他伸舌舔舔已经潮湿的嘴唇,无声神秘地自我身边移开,脱去外套,取出背心口袋的金怀表放上梳妆台,就像个中规中矩的资产阶级,再掏出叮叮当当的零钱,接着——哦天哪!——煞有介事拍拍全身口袋,困惑地嘟起嘴,寻找某样不知放到哪里的东西。然后他转向我,带着一个可怖的胜利微笑。

“对了!我把钥匙交给你了嘛!”

“你的钥匙?呀,当然啰,就在我枕头底下,等一下——怎么——啊!没有……我想想,我把它放哪去了?我记得我在弹钢琴,排遣没有你的时光。对了!在音乐室里!”

他把我那件古董蕾丝睡衣抛在床上。

“去拿来。”

“现在?现在就要?不能等到早上再说吗,亲爱的?”

我强迫自己摆出诱人姿态,看见自己苍白柔顺,像一株植物求对方把自己踩在脚下,十二面镜子里映照出十二个脆弱恳求的女孩,也看出他几乎差一点抗拒不了我的诱惑。若他上床到我身旁,我当下便会勒死他。

但他半咆哮地说:“不行,不能等。现在就要。”

陌异的晨曦充满房间。在这个邪恶的地方,我真的才度过一个早晨吗?现在我别无选择,只能去取出琴椅里的钥匙,祈祷他不会太仔细看,向上帝祈祷他的眼睛失灵,祈祷他突然变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