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王(第2/4页)
那头乳浆色的母山羊提供他丰沛奶水,他将羊奶做成柔软奶酪,吃起来有种略带阿摩尼亚气息的独特臭味。有时他用线绳做陷阱抓只兔子,加野蒜烧汤或炖煮。他熟知树林及林中生物的一切。他告诉我草蛇的习性,说老蛇闻到危险就会张开大嘴,让细瘦小蛇钻进喉咙里,危险过去后小蛇再钻出来,照常四处游窜。他告诉我,夏天蹲在溪畔驴蹄草间的明智蟾蜍,脑袋里有一颗非常珍贵的宝石。他说那只猫头鹰本来是面包师傅的女儿。然后他对我微笑。他示范给我看,如何用芦苇扎草席,如何用杞柳枝条编篮子,编饲养鸣禽的鸟笼。
他厨房里满是鸣禽,云雀、红雀,鸟叫声震天价响,笼子堆满一面墙,一整墙受困的鸟。把野鸟关在笼子里,多么残忍!但听我这么说他只是笑我,笑着露出那口尖利白牙,唾液在牙上闪闪发亮。
他是个绝佳的主妇,简朴的屋里一尘不染,刷得干干净净的深锅与长柄浅锅整齐并排在炉台边,像一双擦得光亮的鞋。炉台上方挂着一串串风干的蘑菇,是人称“犹太耳朵”又薄又卷的那种,自古以来都长在接骨木上,因为犹大就是用那种树上吊自杀;他告诉我的森林知识就是这一类,逗引着半信半疑的我。此外挂起晾干的还有一束束芳香药草——百里香、滇香薷、鼠尾草、马鞭草、苦艾、洋蓍草。房内充满歌声与香气,炉栅里总有木柴噼啪燃烧,烟雾又甜又呛,火焰明亮摇曳。但挂在墙上鸟笼旁的那把老旧提琴是拉不出曲调的,因为琴弦全断了。
如今,我散步的时候——有时在草木留有白霜闪亮指印的早晨,较不常但更诱人的是在冷暗渐沉的晚上——总是去找精灵王,让他将我放倒在那张沙沙作响的稻草床上,任他那双大手摆布。
他是温柔的屠夫,教会我肉体的代价是爱,把兔子的皮剥了,他说!于是我的衣服全都脱落。
当他梳理那头枯叶色的发,发中便掉出枯叶,窸窣飘落在地,仿佛他是一棵树。而他确实也能静立不动如树,让斑鸠轻拍翅膀咕咕叫着飞来栖在他肩上,那些颈上戴着婚戒的呆鸟又笨又肥没有戒心。他用接骨木小枝做成唤鸟笛,从天空中招来众鸟——所有的鸟全来了,歌声最甜美的会被他关进笼子。
风吹动幽暗树林,吹过灌木丛。他所到之处总有一丝飘荡在坟场上方的冷空气,让我颈背汗毛直竖,但我并不怕他,只怕那种晕眩,那种他以之攫住我的晕眩。只怕坠落。
坠落,就像鸟从半空落下,当精灵王将风绑进手帕里,系紧四角让风无法逃逸。于是没有流动的气流能支撑鸟儿,受制于重力的他们尽皆坠落,就像我为他坠落,并且知道自己之所以没有坠落得更深,只是因为他对我手下留情。铺着夏天残留的、纤弱如羊毛的濒死草叶的土地支撑住我,只是因为与他共谋,因为他肉体的实质与那些缓慢化为泥土的叶子相同。
他可以将我插入明年植物的苗圃,我便必须等待,直到他吹笛将我从黑暗中唤起,才能再度回来。
然而,当他用唤鸟笛吹出那两个音调的清越声响,我便来了,像随便哪一只毫无疑心的动物停栖在他手腕上。
我见到精灵王坐在爬满常春藤的树干残株上,以一道自然音阶召来林中所有的鸟:一声高,一声低,如此甜美嘹亮,一群群轻柔鸣啭的鸟儿便随之而来。空地堆满枯叶,有些色如蜂蜜,有些色如余烬,有些色如泥土。他看来完全就是此地的精灵,看到狐狸毫不畏惧地将嘴靠在他膝上我一点也不惊讶。一日将尽,棕色光线渗进潮湿沉重的土地,一切沉默静定,夜晚的清凉气息拂来。几滴雨开始落下,林里唯一的遮蔽处只有他的小屋。
我便是这样走进精灵王鸟鸣缭绕的孤独,他将那些长着羽毛的小东西关进自己用杞柳枝编成的笼,让他们在笼里为他歌唱。
饮料是羊奶,盛在有凹痕的锡杯里。他在炉台上烤了燕麦饼,我们可以一起吃。屋顶上雨声淅沥,门闩喀喀碰响。我们两人锁在屋里,木柴随着小小火焰颤抖,燃烧的辛涩气味充满这个棕色房间,然后我躺在精灵王吱咯作响的稻草床上。他皮肤的颜色和质感像酸奶油,锈红色的硬挺乳头成熟如浆果,像一棵枝头同时开花又结果的树,多么悦人,多么可爱。
而现在——啊!在你深沉如水的吻中我感觉到你的利齿。秋分的狂风将光秃秃的榆树吹得疯狂摇晃,有如旋转苦行僧。你将牙齿咬进我喉咙,让我尖叫。
空地上,白月冷冷照亮我们拥抱的静止画面。我的四处漫游是——或者说,曾是——何等甜美,我曾是夏日草地的完美孩子,但季节转变了,天光变得清澈,我看见瘦削的精灵王,高大一如枝干上停栖鸟群的树,他那非人的音乐就像套索将我拘去。若我用你的发为那老旧提琴装上弦,我们便可以在树间渐薄的天光中随乐声翩翩起舞,那音乐会胜过关在成堆漂亮鸟笼里的云雀的嘈杂尖鸣,屋顶也被你诱来的飞扑鸟群压得吱呀作响,当我们在树叶下参与你那不神圣的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