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18/40页)

这时,盖在两个女孩脸上的手帕几乎都不颤动了。汉普顿忙得不可开交,假发已滑落至右眼。他把假发推回原位时,在上面留下一个鲜红色的手印。本特利从木桌旁走开,朝仆人挥挥手,让其端一杯酒来。仆人小心翼翼地将白兰地倒进酒杯里,但酒还是溢出来了。他用一个小托盘把酒端了过来。本特利喝了酒后又回到木桌旁。现在姐妹俩只有肩膀的部位还连在一起。本特利弯下巨大的肩膀,将她们的身体彻底分离开。但汉普顿跟不上本特利的节奏,他对着卢特大声喊叫,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鲜血再次喷涌而出,但这一次流进了木屑盒里。本特利指着令人反胃的血管对汉普顿说:“把它拿起来,老兄!把它拿起来。”

双簧管手已经离开手术室了,小提琴手和长笛手仍心不在焉地演奏着各自的曲子。盖在两个女孩脸上的手帕已经不再起伏,本特利放下手里的刀子,四下环顾,可惜没能找到一块擦手的毛巾,所以他直接拿起盖在安脸上的那块手帕。安早已转过脸对着她的妹妹,她张着嘴巴,眼睛半睁着,已经毫无生命体征了。莫利纳已经走了,詹姆斯拿起画纸和炭笔,开始作画。汉普顿大声叫喊着,手里正在摆弄着某条动脉。他仿佛在对女孩说:“唉,结束了!血流得太快了!”坎宁站起身来,低声说道:“谢谢你,本特利,我相信你已经尽力了。”他像一位法国国王一样走出手术室,他的廷臣则跟在他的身后。本特利不屑地挥挥手,他再次抬头望向楼座时,只有詹姆斯还坐在长椅上,他手里的素描快画好了。

那天晚上,詹姆斯脱下衣服,洗澡时他发现身上有很多细小的蛋壳碎片。出人意料的是,他费了不少工夫才洗掉它们。

那些乐师还没离开,不过他们的演出场地变成了小教堂,负责在连体姐妹的葬礼上演奏挽歌。坎宁先生坐在教堂长椅上,他泪如泉涌地哭了十分钟,看上去深受打击。然后他的心情开始好转,在葬礼之后的宴会上,他便像往常一样挽着本特利的胳膊走过长廊。

姐妹俩各自有一副棺材,她们被葬在这个庄园的私人墓场里。詹姆斯的目光越过坟墓的边缘,看向那两副被叠在一起的棺材。一时间他很好奇哪个女孩躺在哪副棺材,上面那副棺材里躺着的是安还是安娜,但答案他无从知晓。虽是九月,这天却十分寒冷。第一抔土被倒在棺盖上后,送葬者便都离去了。

一周后詹姆斯才见到莫利纳——他偶然看见莫利纳把尿撒进了坎宁先生的某个双耳细颈瓶里。画家有些喝醉了,但没有醉得很厉害。

“呀,我的朋友,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你、我、坎宁,甚至这幢精致的房子,终有一天,一切都会化为尘土。于我而言,我宁愿将自己的白骨留在某个文明的国家。英国人就跟他们发明的游戏一样残忍,我实在无法理解。我要回家了。再见了,詹姆斯,你也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吧!”

詹姆斯说:“你曾经说过你会带我去见一见那个从月亮来的男孩。”

莫利纳四下望了望,皱起眉头,一脸茫然,然后又笑了,他记起来了,“你想见他?”

男孩点点头。

“很好,跟我走!”

他们穿过豪华的会客室,从镀金的镜子、挂毯和抢来的雕像面前走过,经过巨大的油画和优雅的家具……上楼梯后穿行在一条走廊里,看到了一扇突然出现的窗户和一位仆人渐渐消失的背影,听到了远处的关门声。

“到了,”莫利纳说,“他就在这个房间里。”

詹姆斯回头看着走廊,顷刻间有些不知所措。他原先就觉得他们走到了他的房门口,现在他意识到这确实是他的房间。莫利纳打开房门。

“来吧,詹姆斯,别害羞!”

他粗鲁地抓住男孩的手,将他拉进房间,走到镜子前。

“难道你之前没有看见过他?”

莫利纳回到门口,“再见,我的朋友。这个地方很危险,即使对你而言,待在这里也十分危险。”

詹姆斯和镜子里的月亮男孩互相凝视着,外面正好下起了忧郁的细雨。一位仆人提着一个桶子走向湖边小屋。

十一

十二个月后,长高了的男孩从树林里走出来。他抱着一个色彩鲜艳的球状马勃菌,看上去像是被他杀死的食人魔的脑袋。一条灰色的狗懒散地跟在他的身后,它是一只三条腿的杂种狗。他们勉强也算是一对小伙伴:狗儿对谁都很热情,而男孩也愿意让狗儿待在他的身边,做他笨拙的影子。他时不时会把一根棍子扔出去,它则会滑稽而热情地朝木棍飞奔过去,这一幕往往能使他心情愉悦。不过对他而言,它还有别的用处。前年春天,它来到这幢房子里,左耳垂挂在一小块紫色的肉上。坎宁先生负责按住它,詹姆斯则用针线把它耳朵缝回原来的位置,虽然并没有缝得十分整齐,但手法还算干净利落。他的第一个病人就是这只狗。狗儿不再受伤时,詹姆斯就拿刀或棍子在狗身上制造伤口。因此,当这只狗儿跑向意式花园的树雕、从他身旁经过时,能看到它身上有十来个呈乌青色或者浅色的伤疤,不过从这些伤口中能发现他缝合伤口的技术越发精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