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16/21页)
当马车已经跑了相当远,外面再也看不到一个人时,她疲惫地靠回到座位上说:“你是对的。”
巴西安惊奇地打量了妻子一会儿。他想问她他的什么是对的,但是某种东西阻止了他。说实话,在上午长长的旅途中,他已经有了一种感觉,在某些事情上她是不同意他的。现在她虽然部分接受了他的观点,却有着自己的诊释,看来让她自我解释是多余的,如果这样做了反倒显得鲁莽了。重要的是她并没有觉得这场旅行让人失望。就在刚才她还向他保证了这一点。巴西安又感觉到了活力。他好像开始多少有点明白他的什么是对的。
“你注意那个山民了吗?几天前杀了人的那个,脸色是多么苍白啊!”巴西安一边问,一边盯着她手上的戒指(天知道他看着这东西干什么)。
“是啊,他的脸像死人一样苍白。”迪安娜说。
“谁能说出在杀人前,他克服了怎样的怀疑、怎样的犹疑呢。哈姆雷特的怀疑和咱们这位山民的怀疑相比,哪一个更打动人心呢?”
她给了她丈夫一注感激的目光。
“你觉得我把一位高原上的山民同丹麦王子相提并论有点小题大做吧。”
“一点儿也不,”迪安娜说,“你联想得很好。你知道我很在乎你的这种禀赋。”
他怀疑,是不是因为这种禀赋 ,迪安娜才嫁给他的。
“哈姆雷特被他父亲的鬼魂唆使着去复仇,”巴西安继续激动地说,“但是你能想象是怎么样一个死魂灵去唆使一位山民为他复仇的吗?”
迪安娜的眼睛瞪得老大,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在需要为死人复仇的家庭,他们把受害者的血衣挂在堡垒的一角,直到血债血偿后,他们才会把衣服拿下来。你能想象那有多恐怖吗?哈姆雷特在午夜见过他父亲的鬼魂两三次,而且他父亲的鬼魂只出现了那么一会儿,可在我们的库拉中,召唤复仇的血衣却是整日整夜、整个月、整个季节地挂在那里。等到血迹变黄,人们就会说,‘看啊,死者开始为复仇而不耐烦了。”’
“可能那就是他的脸色那么苍白的原因吧。”
“谁?”
“我们刚才看到的那个山民。”
“噢,是啊,当然。”
有那么一会儿,巴西安觉得迪安娜刚才说出的字眼儿“苍白”似乎是“美丽”的意思,但是他很快打消了这种想法。
“他现在会做什么?”
“谁?”
“嘿,那个山民。”
“啊,他会做什么?”巴西安耸了耸肩,“如果四五天前他杀了他的敌人,如店主所说,如果他被允许了一个长期的休战协定,就是说有二十天期限,那么在他面前仍然还有二十五天正常的生活。”巴西安有点吃醋,但他的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这就像一个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的许可。在我们的山间,有句著名的谚语非常重要,活着只是因为死亡在休假。”
“是的,”她说,“他看上去就像一个从其他世界里来休假的人,在袖子上别着死亡的徽章。”迪安娜深深地叹了口气,“你这样告诉我的——就像哈姆雷特那样。”
巴西安带着一种僵硬的微笑向窗外看去——他的脸只有上半部分是笑着的。
“同时不得不说,一旦哈姆雷特确定他必须要做什么,他就会用热血实现他的谋杀。至于他——”巴西安朝他们身后的那段路挥挥手,“他在被一部他不熟悉的机器推着走,甚至有时他生活的那个时代也不熟悉那部机器。”
迪安娜专注地听他说着,即使这样,还是忽略了他的话中一些重要的意思。
“一个男人为了来自远方的命令,必须有提坦那样的意志去面对死亡,”巴西安说,“因为,就事实而言,有时那些命令来自一个真正遥远的地方,一代代人最终走向的地方。”
迪安娜再一次深呼吸。
“乔戈,”她轻轻地说,“那是他的名字,对吗?”
“谁的?”
“那个山民,当然……在客栈的那个。”
“噢,对,乔戈。那是他的名字没错。他真的给你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是不是?”
她点一了点头。
有好几次看上去快要下雨了,但是雨点还没有落到地上便又止住了。只有几滴溅在了马车的窗户上,挂在窗框上抖动着,仿佛泪水一般。迪安娜看着它们有好一会儿,玻璃本身看上去也似乎颇不平静。
她一点也不觉得累。相反,她似乎已经卸下了心中的重负,她感觉自己在某种程度上变得明晰了,但这是一种寒冷的感觉,一点也不舒服。
“真是一个漫长的冬天,”巴西安说道,“它就是不肯让位给春天。”
迪安娜仍然注视着外面的风景。景色中的某种东西在扰乱人的注意力,掏空人的思想——似乎在稀释人的思维。迪安娜琢磨着店主叙述的阿里。比那克对卡努法典进行精妙阐释的例子。实际上,她只记得那些描述中的某些方面或片断,她任凭思绪自然流淌。其中一个故事是这样的:两座房子的两扇大门被命令从门轴上卸下来,相互交换。其中一扇门在一个夏天的傍晚被一颗子弹射穿了,房屋的主人受到了侵害,他不得不因这种侮辱而为自己报仇,但他怎样做到呢?在法典中,一扇被子弹打了个洞的门不足以成为血仇的理由,可是冒犯又必须被补偿。为解决这个问题,他们求助于阿里·比那克。他宣布说冒犯者的门必须从门轴上卸下来,跟那扇有弹孔的门交换,冒犯者必须将那扇有弹孔的门永远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