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第5/7页)
半晌,美祢子开口说:“走吧。”
那双眼睛跟他的距离正在逐渐拉近。为了这女人,我必须出去,否则就太愧对于她。这种感觉正从三四郎的心底渐渐升起,等到这感觉升至最高点的瞬间,女人却突然一甩头,脸转向另一边,同时松开了抓着绿竹栏杆的手,转身朝着出口走去。三四郎紧跟在她身后,一起走出会场。
到了展示场外面,两人并肩而立,美祢子低着头,右手覆在额头上。周围的人潮不断扑卷而来。三四郎的嘴唇贴近女人耳边问道:“你怎么了?”
女人随着人群朝谷中的方向走去。三四郎当然也跟着赶上去。大约走了五十米,女人在人潮中停下脚步。
“这是什么地方?”她问。
“从这儿向前走,就能走到谷中的天王寺。跟我们回家的路相反。”
“是吗?我觉得很不舒服……”
站在路中央的三四郎感到一种无助的痛苦,伫立在那儿思索了好一会儿。
“我们能找个安静的地方吗?”女人问。
谷中和千驮木两地的相接处是山谷,谷底最低处有一条小河,沿着这条小河穿过市街向左转,立刻就能看到原野。小河笔直地朝北流去。三四郎来到东京后,曾在小河的两岸来回走过几回,所以对附近的地形记得很清楚。小河流过谷中市街之后继续流向根津,而在谷中和根津之间的河上有一座石桥,美祢子现在所站的位置就在石桥旁边。
“你还能再走一百米左右吗?”三四郎问美祢子。
“可以。”
两人立刻跨上石桥,走向对岸。过桥之后向左转,沿着住宅区的小路继续走了二十多米,前面再也没路了,他们又从一户人家的门前跨上另一座木板桥,重新回到河岸这边。接着,两人沿着河岸往上游走了一阵,来到一处广阔的原野,周围连半个人影也没有。
站在这片静谧的秋景当中,三四郎突然变得话多起来。
“现在觉得怎么样?头还痛吗?刚才还是太挤了吧。那些参观菊人形展的游客里,有些人的水平好像很差……没对你做非礼的事吧?”
女人没有作声,半晌,才从河面抬起视线看着三四郎,双眼皮的眸子显得很有精神。三四郎看到她这种眼神,总算放下大半颗心。
“谢谢你,已经好多了。”女人说。
“休息一下吧。”
“嗯。”
“还能再走几步吗?”
“嗯。”
“能走的话,就再走一段吧。这里太脏了。再往前走一点,刚好有个地方可以休息。”
“嗯。”
两人又走了一百多米,面前出现一座桥,是用旧木板随意搭建起来的,木板宽度不到三十厘米。三四郎大步踏上桥面,女人也跟着上了桥。他站在前方等着,看到女人的脚步十分轻盈,就像平时走在路上一样。她那诚实的双脚踩着笔直的步子,一路向前走来,毫无女人故意撒娇似的扭捏,所以三四郎也就不好伸手去扶她了。
对岸的桥头有一座稻草屋,檐下一片鲜红。走近一看,原来正晒着辣椒。女人一直朝稻草屋走去,直到看清楚那片鲜红是辣椒才停下脚步。
“好美啊。”她赞叹道,并弯腰在草地上坐下。只有河边的地面长着一些稀疏的小草,颜色也不像盛夏时那么青翠。美祢子似乎一点也不在乎身上那套亮丽的和服被泥土弄脏。
“再向前走一段吧?”三四郎停下脚步说,似乎想鼓励她再往前走。
“谢谢。我走不动了。”
“身体还是不舒服吗?”
“今天实在太累了。”
三四郎只好也跟着坐在肮脏的草地上,两人之间相隔一米多。小河从他们的脚下流过,河水的水位在秋季都会下降,因此现在水很浅,河中突出的岩石上还停着一只鹡鸰。三四郎凝视着河面,不一会儿,河水开始变得浑浊起来,他转眼四望,才发现上游有些农民正在那儿洗萝卜。美祢子的视线投向遥远的对岸,那儿是一片广阔的农田,田地的尽头有森林,森林上方则是天空,天色正在逐渐发生变化。
在那清澄又单调的空中,出现了好几道色彩,原本清澈而透明的蓝色正在逐渐转淡,淡得好像立刻就会消失。蓝底之上覆盖着沉重又浓厚的白云,层层交叠的云彩正在飘散、飞逝。空中一片混沌,分不清天际的尽头,也看不出云朵来自何处,整个天空笼上一层令人心旷神怡的黄色。
“天空的颜色变浑浊了。”美祢子说。
三四郎的视线从河面转向天空。这样的天空他并非第一次看到,但是天空变浑浊了这种话,却是第一次听到。三四郎凝神注视半晌,天空的颜色确实只能用“变浑浊了”来形容。他正想开口回答,女人又说了一句话:“好沉重啊。看起来就像大理石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