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之旅(第15/20页)

有一会儿,那些职员用耳语和手势在商讨,然后主席又走向前来宣布:

这位自我控诉者因此有权利公开揭露他所知道的盟会的每一条法规和每一项秘密。再者,盟会的全部档案都让他自由使用,用来协助他的工作。

主席退回去。职员们都解散了,又慢慢地消失不见,有一些进到大厅的背景,有一些穿过出口;在大厅里有的是全然的寂静。我急切地环顾,看到有一样东西搁在一份法庭文件之上,觉得似曾相识。当我把它捡起来的时候,我认出了我的作品——我精致的产物——我所开始的手稿。《东方之旅的故事》,H.H.著,这几个字写在蓝色的封套上。我抓住了它,并阅读那些密密麻麻用手写的,常常划掉和改正的纸页。匆匆忙忙,急着要工作,我不胜感慨地觉得:得到了上峰的准许以及协助,现在我终于获准去完成我的工作。当我考虑到不再有誓约来束缚我,而且我可以利用档案处,利用那些无限的宝藏室,我的工作就似乎比以往更伟大而且更有价值。

不过,我读自己手笔的页数愈多,我愈不喜欢这本原稿。甚至于在我从前最沮丧的时刻,它也似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地无用和荒谬。每一件事情似乎都这么混乱而愚蠢,最清楚的关系被歪曲了,最明显的被忘掉了,琐碎和不重要的却位居要津。这必须再重写一次,从头开始。在我继续阅读原稿的时候,我不得不一句又一句地划掉,而在我划掉它们的时候,它们就在纸上粉碎了,那些清晰的、斜斜的字母分离成为各色俱备的破片,成为撇和点,成为圈圈、小花和星星;而那些纸页,有如地毯一般,盖满了优雅的、无意义的装饰图案。不久,我的原文一无所留;另一方面,有很多未用的纸张留给我工作用。我振作起来。我设法把事情看得清楚。当然,以前我是不可能提出一篇不偏不倚、清清楚楚的叙述的,因为每一件事情都跟由于我对盟会的誓言而被禁止揭露的那些秘密有关。我曾设法避免客观地叙述这个故事,而且无视于更重要的关系、目的和目标,我只限于叙述个人的经验。但是人家可以看出这导致了什么样的结果。在另一方面,缄默的保证是不再有了,也不再有所限制。我得到完全的正式许可,而且,更有甚者,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档案也全部开放给我了。

我明白:纵使我以前的作品没有碎成装饰品的话,我也必须把整个事情重新开始,以一个新的基础,把它重建起来。我决心以扼要地叙述盟会、它的基础和宪章来开始。这些广泛的、无穷无尽的、庞大的贴有标签的目录,摆在所有的桌子上,遥遥地到达远处和半明半昧中,必定可以给我的一切问题提供答案。

首先,我决定随便地查阅档案。我得学习如何去运用这个庞大的机器。自然而然地,我的第一件事情是寻找盟会的文件。

“盟会文件,”目录上叙述说,“参阅克利索斯多莫斯组,第5群,39,8句。”——不错,我十分容易地找到该组、该群和该句。这些档案编排得非常好。现在我手里拿着盟会的文件。我心里得有所准备,说不定我无法阅读。事实上,我是无法阅读的。我觉得那是用希腊文写的。我懂得若干希腊文,但就一件事情来说,它是用极为古老的、奇怪的字体写的,那些文字尽管显得清楚,我却大部分都读不出来;而就另外一件事情来说,这篇文章是用方言或是一种秘密的象征语言写的,其中我只偶尔懂得一两个字,是借着声音和类比而了解的,却似乎相隔遥远。但我还没有气馁。纵使文件不可读,它的文字也把过去的鲜明回忆带回来给我。特别是,我清楚地看到我的朋友龙古斯在黄昏时于花园中写希腊文和希伯来文,这些文字在夜里变成了飞禽和龙蛇。

在查阅目录的时候,我面对着在那里等待我的丰富资料而发抖。我碰到许多熟悉的字眼和许多著名的名字。我碰见自己的名字,吃了一惊,但是我不敢去查阅有关它的档案——谁受得了聆听全知的法庭对于自己的判决呢?在另一方面,我发现了例如艺术家保罗·克利的名字——我是在旅程中认识他的,而他是克林梭的一位朋友。我在档案中查到了他的号码。我发现那里有一个黄金打成的小圆盘,上面不是画着就是刻着一棵苜蓿。它的三片叶子的第一片代表一艘蓝色的小帆船,第二片代表一条彩鳞鱼,而第三片看起来好像是一张电报纸,上头写着:

蔚蓝如雪

保罗像克利〔注:克利Klee意为苜蓿〕

读到了有关克林梭、龙古斯、麦克斯和提利的资料,也给我一种忧郁的快乐。我也忍不住想要知道更多有关里欧的事情。里欧的目录标签上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