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第10/12页)

克努尔普听得一清二楚。他又坐在皮匠的桥上,把中午用餐时塞在口袋里的一小片面包拿出来,揉成几个小团,然后轻轻地扔到水里,一个一个的。接着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包团随波逐流,沉了下去,在漆黑的河底被安静而怪异的鱼儿一口吞下。

“是的,”用晚餐时皮匠说道,“又到了星期六晚上了。你不会知道认真工作一个星期之后,星期六是多快乐的。”

“不,我知道的。”克努尔普微笑了,皮匠妻子也一起微笑着,淘气地看着他的脸。

“今天晚上,”罗特福斯开朗地继续说下去,“今天晚上我们要满满地干上一大杯啤酒。你能立刻拿来吗?另外,明天天气要是好的话,3个人一起去兜风,怎么样?”

克努尔普用力拍了拍皮匠的肩膀。

“我只能说你这里真叫人感到快乐。另外,兜风也是叫人高兴的。不过,今晚我有事。有个朋友在这里,得去看看他才行。他在上边那家打铁铺工作,明天就要远行了——真是可惜。明天我要陪他一整天。如果不是他要走了,我是不会答应陪他的。”

“你不会半夜到处乱跑吧?病还没有全好呢!”

“咦,你说什么呢?也不能太娇惯自己的身体。我不会太晚回来的。钥匙放在哪里呢?让我回来就能进来。”

“真拿你没办法,克努尔普。那么,去吧。钥匙放在地下室的百叶窗下面。知道吧?”

“当然知道。那么,我走了。早点休息!再见。夫人,再见。”

他走了出来。走到下面大门口时,皮匠妻子急急忙忙追了过来。也不管克努尔普愿不愿意,就将拿来的雨伞一把塞给他。“自己的身体要好好保重才好,克努尔普先生,”她说道,“顺便告诉你放钥匙的地方。”

她在黑暗中抓住他的手,转过屋角,来到放下木百叶窗的小窗前停了下来。

“钥匙就放在这个百叶窗下,”她兴奋地喃喃说道,抚摸克努尔普的手,“只要把手伸进缝隙里就行了,就在窗台边。”

“我知道了,谢谢你。”克努尔普有些诧异,抽回了手。

“我留一杯啤酒等您回来喝,怎么样?”她又说了起来,身体轻轻地贴了过来。

“不,谢谢。我很少喝酒。再见,罗特福斯夫人。谢谢。”

“这么急吗?”她情意绵绵地说着,在他手腕上捏了一把。她的脸凑近他的鼻尖。他不想用暴力推开她,只得默默地轻抚她的头发。

“不过,我真的得走了。”他突然出声叫了起来,往后退了一步。

她半张着嘴对他微笑。在黑暗中可以看到她的牙齿晶莹雪亮。“那么,我等你回来。你这个叫人恨得牙痒的家伙。”她压低声音说道。

他把雨伞夹在腋下,从漆黑的小路奔逃而去,在下一个转角的地方,他吹起了口哨,以松弛胸口那可笑的气闷。他吹的是这样一首歌:

你以为我对你有意

我却绝无那个意思

每当在人群中出现

我就羞得无地自容

风温热地吹着,星星不时在乌黑的天空隐现。一群年轻人在酒馆中喧闹,等待星期天的来临。从孔雀馆新辟的九柱球场的窗户中,可以看到镇上的老板们,嘴里衔着雪茄,袖子卷到手腕上,手里拿着球在盘算着。

克努尔普在体育馆旁边站住,环视了一下四周。潮湿的风在树叶落尽的栗木林中有气无力地吹拂着。河水在深邃的黑暗中悄无声息地流着,几扇点上灯的窗户倒映在河面上。这个温和的夜晚让流浪者感到全身畅快无比。他嗅闻般地呼吸着。隐隐约约感受到春天的气息和温暖,以及在干净的道路上漂泊的喜悦。他那永无止境的回忆在环视城镇、山川、河谷及周围的一切。他熟悉任何一个角落。他知道每一条街道和每一条散步小径,也知道每一个村庄与每一个部落,每一座庭院与每一家旅店。他细细地思索着,为下一次的旅行拟定好计划。他再也不能留在雷希休特登了。如果不是有皮匠妻子这个重大的负担,为朋友着想,他真想等过完这个星期天再走。

也许应该向皮匠暗示他妻子的举止,克努尔普想。但他又不喜欢插手管别人的事情,他不认为有必要去让一个人变得更好,更聪明。会变成这样,真是遗憾。他对以前的公牛屋旅馆女服务生并不抱好感,一想起皮匠一脸认真地大谈家庭和结婚生活是何等幸福,他就觉得滑稽。到处吹嘘自己的幸福和优点,本来就毫无意义。裁缝从前也是那样大谈什么信仰的。从旁观看这些人的愚蠢,只会令人失笑,大感同情而已。然而,他们却非走这样的一条路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