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第8/12页)

吃了一惊的裁缝睁大了眼睛,“当然,你到底在想什么呢?当然,孩子是很可爱的,特别是老大。”

克努尔普非常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要走了,休罗塔贝格,谢谢。我的背心因此将会加倍值钱了。还有,你要好好疼孩子,他们也已经这么大了。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这个秘密你绝对不可以向外人说起。”

裁缝紧张了起来,严肃地凝视对方澄澈的双眼,完全被克努尔普的气势压倒了。于是,克努尔普非常小声地说了起来,裁缝很费了一番力气才听清楚。

“你看着我!你羡慕我没有家累,每天都这么快乐,其实,你错了。事实上,我也有孩子,一个两岁的男孩。别人不知道他的父亲是谁,母亲生下他之后就死了,所以由别人收养。他现在所在的市镇,说了你也不知道。我知道他在哪里。每次我去那里,就在那户人家周围悄悄徘徊,伫立在围篱旁等待。有时候运气好,能看到那个小家伙,但却不能握手,也不能吻他,只能吹着口哨,擦身而过。就是这样。再见了,为你拥有孩子而高兴吧!”

克努尔普继续在城里踱步。他站在刨木匠的工作场窗户旁,和师傅聊了一会儿天,看着木片有如卷毛般地旋转而出。半路上,他同亲切地凑近来的警察打招呼,并从白桦木烟壶里拿出鼻烟给他嗅。每到一个地方,他就打听到很多人的家庭和买卖生活上的大大小小事情。还有镇上会计的早死,以及镇长儿子的放荡事迹等等。他也把别的地方的新消息告诉大家。为自己能够到处与这些忠厚的居民结为好友感到很高兴。这天是星期六,他在一处酿造场的大门口问那些箍桶匠,今晚在哪儿有举办舞会。

有好几个地方,不过最好的一处是在格尔第芬根的狮子馆所办的舞会,大约走半个小时即可到达。他决定带邻家那个年轻的蓓儿贝蕾去参加。

很快到了中午。克努尔普一走上罗特福斯家的楼梯,一股令人舒畅的强烈香味就从厨房那边向他迎面扑来。他站了一会儿,受到少年般的快乐和好奇心所驱使,抽动鼻翼,尽情吸取美味的香气。虽然他尽可能地悄悄走进去,但他的脚步声还是被听到了。皮匠妻子打开厨房门,全身笼罩着菜肴所冒出的热气,亲切地站在明亮的入口。

“您回来了,克努尔普先生,”她笑脸迎人,“回来得这么早,真是太好了。我今天做了炸肝,要是您喜欢的话,我想为您特别做一份。怎么样?”

克努尔普捋了捋胡子,彬彬有礼地致了敬意。

“谢谢。为什么要特别做呢?只要有汤,我就很满足了。”

“呀,您说什么呢?生病之后,不好好摄取营养是不行的。不然怎么会有力气呢?也许您不喜欢炸肝?就有人不喜欢的。”

他谨慎地笑了笑。

“不,我不是不喜欢。一盘炸肝就是上等佳肴了。这辈子要是每个星期天都能吃到炸肝,那不知有多幸福呢!”

“在我这里您想吃什么就不必客气,请吩咐好了!我为您特地留了一片肝,这对身体是很好的。”

她靠了过来,仿佛要鼓励他似的,对着他笑容可掬,他非常清楚她在想什么。皮匠妻子也确实算得上是个大美人,但他故意装得什么也没有看到。他按着穷裁缝为他熨得笔挺的软帽,眼睛看着别处。

“夫人,谢谢你的好意。我真的喜欢炸肝。我在府上快要被宠坏了。”

她笑了,用食指指点他,“您不必那么客气,我不会相信您的话的。那么就炸肝了!洋葱多加一些好吗?”

“这就更无可挑剔了。”

她有些不安地回到灶旁。他进到备好餐桌的房间里坐了下来,翻阅昨天送来的周报。皮匠终于走了进来,汤端了上来,大家用起午餐。餐后3人玩了10分钟的扑克牌,玩牌的时候,克努尔普表演了几手扑克牌的新招式,让皮匠妻子咋舌不已。他嬉戏般地洗了洗牌,然后娴熟而飞快地排了出来。有时他优雅地把自己的牌扔在桌上,用大拇指迅速地按牌。皮匠在一旁,半带感叹半带宽容,看着这个无所事事的人喜滋滋地表演不足以糊口的绝技。皮匠妻子则深感兴趣地注视着这个最懂得生活的人的表演。她的眼光完全被克努尔普那没有让劳累工作折损的修长而柔嫩的手指所吸引了。

一道游移不定的微弱日光从小窗玻璃射进房间里来,越过餐桌和扑克牌,淡淡地投影在地板上,气若游丝般地旋转着,升向蓝色的天花板。克努尔普眨着眼睛,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跳跃的二月阳光,充满在这个家里的宁静和平里,也洒在朋友那认真而勤勉的手艺人的脸上,以及美丽的皮匠老婆那有如隔着薄纱般的眼神中——这些他都不喜欢。这对他来说,既不是目标,也不是幸福。他心里想着,要是自己身体健康的话,要是现在是夏天的话,他应该是不会在这里多待一分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