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第6/12页)

他向皮匠妻子借刷子和鞋油,想把长靴好好擦一擦。

“您说什么呢!”她叫道,“这种事可不是男人做的。让我来吧!”

但是他没有答应。她有些尴尬地笑着把擦鞋工具摆到他面前。他仔细而彻底地,但看起来又像是半玩耍般地把长靴擦得雪亮。虽然他不常做这种事情,但只要一做了,他就一定要做得专心、彻底。

“太美了,”皮匠的妻子看着他的脸,称赞道,“简直就像要去约会似的,全身上下都晶莹、通亮。”

“要是真的是那样的话就好了。”

“我想是的。一定是要去见一个大美人了,”她不放松,又笑道,“说不定还不止一个呢。”

“那怎么可以呢?”克努尔普愉快地纠正道,“让你看看美人的照片如何?”

他从前胸口袋掏出防水布的纸夹来,想要找出艾丽奥诺娜的照片。她抑制不住好奇心,靠了过来,看得目不转睛。

“看来非常高贵,”她慎重地赞美着,“真是个淑女,似乎有些清瘦,她健康吗?”

“据我所知,她是健康的。不过我们该去看皮匠了,他在房间里叫人了。”

他走过去,同皮匠打了招呼。起居间打扫得非常干净,明亮的板壁和挂在壁上的钟、镜子、照片都令人觉得温馨,住家环境相当好。冬天在这样清爽的房子里度过一定不错。不过,即使如此,克努尔普认为也不能为此就结婚。皮匠妻子对他表示的亲切,他并不喜欢。

喝完牛奶咖啡后,他跟着皮匠到中庭和小屋去,仔细地把鞣皮场看了一遍。他熟知一切手工业,提出的问题都非常专业,着实让朋友吃了一惊。

“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呢?”他认真地问道,“别人会认为你一定是个皮匠,或者至少不久以前是个皮匠。”

“常常出外旅行就会知道许多事情,”克努尔普老套地回答道,“话虽这么说,你却是我的鞣皮老师。你还记得吗,六七年前我们一起旅行时,你不是把一切都原原本本地教给了我吗?”

“一切你都还记得吗?”

“一些还记得,罗特福斯。不过,我不再打扰你了。我很想帮你一点忙,只是很遗憾,这下面太潮湿了,使人气闷,会让我咳嗽不停的。那么,再见,我要趁还没有下雨到镇上去逛一下。”

他把褐色软帽歪戴在后脑袋上,出了门,慢慢沿着格尔伯小路朝镇上踱步而去,罗特福斯走进门里,目送克努尔普干净、清爽的身影,小心地避开水洼,轻松、愉快地越行越远。

“真是幸福的家伙。”皮匠有些嫉妒地想道。向鞣皮场走去的时候,他的脑海里充满了这个特立独行的朋友的所作所为。他不知这是不满足还是谨慎。一个男人努力工作确实会有所成就,但却不能拥有那样柔软的手,也不能像他那样轻快地踩着脚步走去。不,克努尔普做的不会有错的。有很多人不能像他那样宛如孩童般地同任何人搭话,受人喜爱。他能用最美丽的语言同所有的少女和妇女交谈,每天过得都像星期天。得让他照他所想的做去。当他身体不舒服,需要一个避难所时,接受他是自己的快乐,也是自己的荣誉。要对此心存感激,因为他能为自己的家带来愉快、明朗的气氛。

这个时候,他的客人正好奇而满足地在小镇上打转,从齿缝间奏出军队进行曲,不疾不徐地拜访镇上的老朋友。他先到陡坡上远离城镇的郊区去,他认识那里的一个穷裁缝。这个裁缝只补旧裤子,从来没有做过新衣服,这是最可惜的。他的手艺杰出,以前也抱过希望,想到大工厂工作——但是他结婚太早了,有好几个孩子,妻子又不善理家。

克努尔普在郊区一处后院的四楼找到这个裁缝休罗塔贝格的家,小小的工作场有如鸟巢般地悬挂在半空中,因为这栋房子就盖在山崖边。要是从窗口垂直往下望,可以看到下面的四层楼,还有房子下面陡坡上贫瘠的庭院和长满野草的坡面,以及向前倾斜的低矮小山丘,令人头晕目眩。尽头是零零落落的灰蒙蒙的住家、养鸡场、羊棚、兔舍。下面最靠近的屋顶面对这片荒芜、凌乱的大地,旁边就是又深又狭的山谷。正因为在高处,所以裁缝的工作场光线明亮,通风良好。勤勉的休罗塔贝格蹲在靠窗的台桌上,有如灯塔守护人一般,高高地眺望这个凡间尘世。

“你好,休罗塔贝格。”克努尔普说着走了进来。裁缝被光线眯细了眼睛,向门口这边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