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第6/10页)

打铁匠的店铺立刻就找到了。克努尔普一进入店里,就用传统的工匠口吻说了起来:“我是异乡的打铁匠,不能让我做一点儿工作吗?”

师傅冷淡地盯着对方的脸看。

“你根本不是打铁匠,”他冷静地说,“想行骗就到别的地方去。”

“不错,”流浪汉笑了,“眼光还是那么锐敏,师傅。不过,你把我给忘了。你想想看,我就是以前演奏过音乐的那个人。你不是常常在星期六晚上,在海塔巴赫和着我的手风琴跳舞吗?”

打铁匠皱起眉毛,又磨了两三下锉刀,然后把克努尔普带到明亮的地方去,凝眸注视他。

“嗯,我想起来了,”他笑了一下,“你是克努尔普。好久没见了,你也老了。你来布拉哈干吗?请你喝一杯10块钱的苹果酒是不成问题的。”

“你太客气了,师傅。我就接受你的请客吧。不过,要拜托你一件事,能不能把刮胡刀借我用15分钟左右呢?今晚想去参加一场舞会。”

师傅用食指指着他。

“还是那么爱说谎。我看你不是要去跳舞,你脸上那样写着。”

克努尔普高兴得扑哧一笑。

“什么也逃不过你的眼睛!你没有去当官员真是太可惜了。老实说,我明天得住院了。那个玛霍尔德要送我进去。正如你所知道的,我不想像一只毛毵毵的大熊般进医院。刮胡刀借我吧,半个钟头就还你。”

“是吗?那你要拿到哪里去呢?”

“医生那里。我住在那里。可以借我吗?”

打铁匠看来还不太相信,依然怀疑着。

“借当然会借的。只是那不是普通的刮胡刀。是真正的佐林坎中凹刀刃。我还想再用呢!”

“相信我吧!”

“好,我明白了。不过,你穿的可是一件好上衣。刮胡子的时候并不需要穿上衣。凡事好商量。你把上衣脱下来放在这里,送刮胡刀回来时,上衣就还你。”

流浪汉皱了一下脸。

“好的。你也并不特别豪爽,不过,算了,就照你说的做去。”

打铁匠拿来了刮胡刀。克努尔普脱下上衣做抵押,但他不能忍受让沾满煤灰的打铁匠去碰上衣。半个钟头后,他回来了,交还佐林坎的刮胡刀。毛毵毵的下巴胡须已经不见了,仿佛变了一个人。

“如果你耳朵后边再夹一枝石竹花,就可以去迎新娘了。”打铁匠佩服极了,说道。

但是,克努尔普再也没有心情说笑了,他把上衣穿好,只简单地道了谢就走了。

回到家,在门口碰上了医生。医生吃惊地拉住他,“你到哪儿晃荡去了?咦,简直判若两人——哦,胡子没了。真像个小孩子!”

他并不在意。那天晚上克努尔普也喝了红葡萄酒。两个老同学为离别而干杯,彼此都尽可能愉快起来,不去想心烦的事。

第二天清晨村长的仆人驾着马车来了。圈栏里有两头小牛,哆嗦着四条腿,晶亮的眼睛一直注视着清冷的早晨。放牧草地上第一次降下了霜。克努尔普和仆人并坐在驾驶座上,膝上覆着毛毯。医生同他握了手,给仆人半马克。马车咔啦咔啦动了起来,往森林方向跑去。仆人点起了烟斗,克努尔普眨着瞌睡的双眼,望着早晨淡青色的冷空气。

太阳出来以后,到了中午就变暖和了。坐在驾驶座上的两个人谈得很起劲。到达葛尔巴斯亚,仆人说要载着小牛绕道把克努尔普送到医院。克努尔普立刻婉拒,不让他那么做,在城镇的入口处两人和气地分手。克努尔普停住脚步,目送马车在家畜市场的枫树后面消失。

他微笑着,走进只有当地人才知道的树篱小径,那是夹在庭院之间的道路。他再度获得了自由。就让医院的人去等吧。

归乡的男人再一次享受了故乡的光影和气息、声响与香味,尽情地把自己沉浸在故乡的时光中。家畜市场里的农民和商人的喧嚷,褐色的栗树下饱吸阳光的阴影,绕着城壁飞舞的晚秋黑蝴蝶,广场上喷泉向四方飞溅的潺潺水声,从酒桶匠地下室的拱形入口处飘来的葡萄酒香和敲打木头的响声,以及熟悉的小街名称都充满了令人伤感的挥之不去的思绪——这个失去故乡的流浪者,舒展开他的五官,去吸吮、体会身处故乡的感受,他所熟悉的事物,他所记得的事物。小镇的每一个角落、每一片栏石都是他的朋友,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魅力。整个下午他不知疲倦地四处游逛,走遍每一条小街,在河边倾听磨刀匠的磨刀声,越过窗户注视车床匠,读着熟悉的人家重新粉刷过的古老门牌。他在广场喷泉的石水槽里洗了手,在下方修道院院长家的小喷泉里解了渴。尽管岁月流逝,那喷泉依然神秘如往昔,在非常古老的家屋中,沿着石板的缝隙汩汩流出,房子里的阴暗光线更增添了几许不可思议的魅力。他在河边久久伫立着,倚在伸向水面的栏杆上。水中黑黝黝的水草宛如长发般摇曳,乌黑细长的鱼脊停在晃动的小石子上动也不动。他走上古老的木板桥,在正中央曲膝弯腰蹲下,像少年时代一样,他要感受小桥有如微妙的生物一般所具有的反动弹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