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传三篇 一、气象学家(第14/14页)

不久之后,播种的事情,也在新任老奶奶的要求之下做了特别堂皇的仪式。游行的队伍庄严地绕着田地进行,新任的老奶奶庄严地将第一把种子撒在公地上面。她的妹妹们在她的两旁走着,各人手里提着一袋种谷,让她伸手抓取。这个仪式终于完成了,克尼克也稍稍舒了一口气。

但如此兴高采烈地播出的种子,却没有带来喜悦和收获。这真是一个残酷无情的年头。先是严寒的霜雪复临,而后又是反复无常的春季,真是可恨。到了夏季,当贫弱的作物好不容易稀稀落落地长在田地上面——只有往年的一半高——致命的打击又来了:一场从来不曾有过,简直令人难以置信的严重旱灾出现了。太阳一周接一周地以一种白热的火光烧烤着大地,小河干枯了,村中的水塘只剩了一片泥沼,成了蜻蜓的乐园和蚊虫的温床。焦干的大地出现了深大的裂缝。谷物在村民的眼前枯萎下去。尽管天上不时有乌云相聚,但只见雷电交加,而不见雨滴下来。纵有霎时的阵雨,但接着又吹起一连多天的灼热东风。雷电经常击中高大的树木,而使枯萎的树顶燃烧起来。

“土鲁,”一天,克尼克对他的儿子说,“情形不妙,所有的邪魔鬼怪都在和我们作对了。此事由那些陨星引起,我想这回可要我的老命了。你要记着:假如我必须牺牲的话,你要立即接替我的职务,并且坚持火化我的遗体,把烧剩的骨灰撒入田野里面。冬天将有大饥荒,但这种邪气也会破除。你必须注意,不许任何人去碰公家的种谷,违者处死。来年情况自会好转,人们将会说道:‘好在我们有这位年轻的新任气象学家。’”

全村陷入了绝望的境地。马罗煽惑了村民,使这位气象学家不时受到威胁和诅咒。艾黛病倒了,躺在那里颤抖、呕吐、发烧。游行、献祭,以及震动人心的悠长鼓乐,都无效用。克尼克带领他们,因为那是他的职责所在,但当众人解散之后,他又为大家所避而变得孤立无援了。他不但早已知道他必须做些什么了,同时也已知道马罗已经包围老奶奶,要求拿他做牺牲了。为了他自己的荣誉和他儿子的前途,他采取了最后一个步骤:他替土鲁穿上礼袍,带他到老奶奶那里,推举他为自己的继任人,同时提议以他本人作为牺牲。她以一种好奇的探究眼神向他瞥视了一会儿,然后点头表示同意了。

献祭就在当天举行。本来全村都要参加的,但因许多人患了痢疾而病倒在家。艾黛也得了重病。身着长袍而头戴狐皮高帽的土鲁,差点因为热得中暑而垮倒在地。村中所有的显要和头目,包括老奶奶和她的两位年长妹妹,以及鼓队队长马罗在内,除了病倒的人之外,全都参加了这个行列。一般的村民大众,则在他们的后面跟随着。没有一个人侮辱这位年老的气象学家,人们一言不发,显得非常沮丧。他们一路走进森林,找到克尼克亲自指定的一片圆形空地,作为牺牲的场地。男人大都带了石斧,用以砍伐火葬的木柴。他们到达那块空地后,便将克尼克放在中央,而村中的显要便在他的四周围成一个小圈,而其余的村民则在小圈的外面围成一个大圈。大家都默然无语,气氛显得尴尬而又窘迫,直到这位气象学家本人亲自开口说话。

“我一直是你们的气象学家,”他说,“若干年来,我一直负责尽职,尽我所能地做好我的工作。如今魔鬼和我作对,使我一事无成。因此,我决定拿我自己献祭。这可以平息魔怨。我儿土鲁将是你们的新任气象学家。现在,杀了我吧,待我死了之后,再依我儿子的话去做。再见了,珍重啊!现在,谁愿做我的刀斧手呢?我推荐鼓手马罗担任,他当然是这个工作的适当人选。”

他沉默下去,没有人吭气。戴着厚重皮帽的土鲁,红着脸痛苦地向四周望了一下。他的父亲嘲讽地撅了撅嘴唇。最后老祖母终于生气了,她顿了顿足,示意马罗动手,并且对他大吼道:“上前去!拿斧头干呀!”

马罗双手接过斧头,在他的前任师父面前摆起姿势。他现在比以前更恨他了;他那副苍老的嘴角对他露出一副不齿的表情,使他感到更加厌恶。他举起斧头,在他的脑袋上面虚晃着。他将斧头举得高高的,一面瞄准着,一面注视着受刑人的面孔,等他闭起眼睛。但克尼克不但不把眼睛闭起,而且还睁得大大地紧盯视着这个手执斧头的刽子手。他这双眼睛几乎没有什么表情——除了泛出怜悯而又不屑的神情。

马罗恼火地抛开了斧头。“我才不干哩。”他喃喃说道,说罢挤出显贵的圈围,钻进了人群中。数位村民轻轻笑了起来。老奶奶被气得脸都发青了,她既气气象学家的桀骜不驯,亦气马罗的怯懦无用。她示意一位沉着而又严肃的老者接手,因为这位老者倚斧而立,对刚才那一幕似乎颇为不齿。他踏步向前,友善地向受刑人点了点头。他们两个自幼就已相识了。于是,这位受刑人心甘情愿地闭上了眼睛;他不但把眼睛闭得紧紧的,而且还将头微微低下一点。老者举斧砍下去。克尼克倒了下来。新任气象学家土鲁,一句话也说不出。他只能以手势作了必要的指示。火葬堆很快累积起来,遗体也放了上去。以两根圣杖引火举行庄严的葬礼,是土鲁上任之后所执行的第一件公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