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采奏鸣曲(第29/33页)

“尽管我现在极力回想,可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我当时的心情。我那时在想什么?我想要干什么?一点都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当时意识到我的生活中一件非常可怕、非常重大的事就要发生了。这件重大的事是由于我这么想才发生的呢,还是因为我预感到要发生才发生的呢?我不知道。也可能是在那件事发生以后,我在此以前的所有经历都在我的记忆中被冲淡了。我的马车到了我家的台阶前,已经十二点多了。还有几辆出租马车停在我家的台阶旁等候着顾客,因为他们看到窗户里还有灯光(还亮着灯的是我的寓所的大厅和客厅的窗户)。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么晚了我家的窗户还有灯光,我就怀着等待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的心情走上了台阶,拉了门铃。一个善良、卖力,但很愚蠢的听差叶戈尔出来开了门。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前厅里的衣帽架上,在其他的衣服旁边,挂着他的一件外套。我本来应该感到惊奇,但是我并没有感到惊奇,好像我就在等着这个似的。‘果然不出所料。’我对自己说。我问叶戈尔谁在这儿,他告诉我是特鲁哈切夫斯基,我又问还有没有什么别的人。他说:

“‘没有了,老爷。’

“我记得,他回答我这话时的口气似乎是想让我高兴一下,让我消除疑虑,别以为还有什么别的人在这儿。‘没有了,老爷。是的,是的。’我仿佛对自己说。

“‘孩子们呢?’

“‘谢谢上帝,都很健康。早睡了,老爷。’

“我连气都喘不过来了,也止不住下巴颏的哆嗦。‘是的,由此可见,并不像我想的那样:我过去以为将要发生不幸,结果却平安无事,一切照常。这次可不会照常了,你瞧,这一切都是我曾经想象过的,我还以为只不过是想象罢了,可现在,你瞧,一切都是真实的。这就是一切……’

“我差点失声痛哭,但立刻就有一个魔鬼悄悄地对我说:‘你哭吧,伤感吧,他们就会镇静地分开,罪证就没有了,这样,你就会一辈子疑神疑鬼,受尽折磨了。’于是那种为自己伤感的心情立刻消失了,出现了一种奇怪的感情——说来您也不信——一种快感,这回我的痛苦可以结束了,这回我可以惩罚她、甩掉她、痛快地出一出我的这口气了。于是我就痛快地出了这口气——变成了一头野兽,一头又凶恶又狡猾的野兽。

“‘别进去,别进去,’我对叶戈尔说,他想走进客厅,‘你这就去办一件事,马上去雇一辆马车。这是行李票,去把行李取回来。去吧。’

“他要经过走廊去取自己的大衣。我担心他会惊动他们,于是一直把他送到他的小屋,并且等他把衣服穿好。从客厅里(中间还隔着另一个房间)传来了说话声、刀叉和碗碟声。他们在吃东西,没有听到门铃的声音。‘只要他们现在不出来就行。’我想。叶戈尔穿上他的那件阿斯特拉罕[24]出的羊皮大衣,出去了。我放他出去以后就锁上了门,当我意识到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而且我必须立刻采取行动的时候,我却感到恐惧了。怎么行动我还不知道。我只知道现在一切都完了,关于她是否无辜的一切怀疑都已不可能存在了,我要立刻惩罚她,与她一刀两断。

“从前我还有点犹豫,我曾对自己说:‘也许这不是真的,也许是我弄错了。’现在这种怀疑已经不存在了。一切都已无可挽回地决定了。偷偷地瞒着我,深更半夜一个人跟他在一起!这简直太肆无忌惮了。或者还更糟糕:在犯罪中常常故意表现出一种大胆和放肆,以便这种放肆能够表明他们的清白。一切都清清楚楚,毫无疑问。我担心的只有一点:千万别让他们跑了,别让他们又编出一套新的谎话,使我缺乏明显的罪证,无法惩罚他们。为了能尽快地逮住他们,我便蹑手蹑脚地向大厅——他们正坐在那儿——走去,不是穿过客厅,而是穿过走廊和育儿室。

“在第一间育儿室里,男孩子们都已经睡了。在第二间育儿室里,保姆动弹了一下,像要醒过来的样子,我想象她知道了一切以后会怎么想,想到这一点,对自己的怜悯又攫住了我,我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为了不把孩子们吵醒,我赶紧蹑手蹑脚地跑进走廊,然后走进自己的房间,躺倒在沙发上,失声痛哭起来。

“‘我是一个正派的人,我也是父母所生,我一辈子都在幻想家庭生活的幸福,我是一个男子汉,从来没有对她不忠实过……可是你瞧!她已经有五个孩子了,却把一个什么音乐家搂在怀里,就因为他的嘴唇红艳!不,她不是人!她是一条母狗,一条下贱的母狗!就紧靠着孩子们的房间,还假装说什么一辈子都在爱他们。还给我写那封信!居然会这么无耻地吊住别人的脖子!我又知道些什么呢?也许,她一向就是这样。也许她早就跟仆人们私通,生下一大堆孩子,还说这些孩子是我的。如果我明天回来,她就会梳妆打扮,婀娜多姿,以一种慵懒而优雅的动作(我仿佛看到了她那又妩媚又可恨的整个面孔)来迎接我,于是这头妒忌的野兽就会永远盘踞在我心中,撕裂着我的心。保姆会怎么想呢?还有叶戈尔呢?还有我那可怜的小丽莎!她已经有点懂事了。居然这般无耻!居然这般虚伪!其实,她的这种兽欲我是一清二楚的。’我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