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采奏鸣曲(第30/33页)
“我想站起身来,但是站不起来。心跳得那么厉害,使我无法站稳脚跟。是的,我会中风而死的。她会把我气死,她想要的就是这个。怎么办,就让她把我气死吗?不,这样她就太称心如意了,我决不能让她这样称心如意。是的,我坐在这儿痛苦,他们却在那儿边吃边笑,而且……是的,尽管她已经不是一个妙龄少女了,可是他并不嫌弃她:她毕竟长得还不难看,更主要的是,至少她对他那宝贵的健康是没有危险的。‘那天我为什么不掐死她呢?’我对自己说,我想起了一星期以前我把她推出书房,然后砸东西的情景。我清楚地回想起了我当时的心境。不仅回想起了、而且感觉到了当时我的那种要打人、要毁坏一切的愿望。我记得,我那时多么想采取行动啊,于是一切考虑,除了采取行动所必需的考虑以外,都从我的头脑里被甩开了。我进入了这样一种状态,就像一头野兽或一个人在危险时刻保持着全身的紧张,这个人会行动准确,从容不迫,但是又不浪费一分钟,直奔那唯一的、确定的目标。”
二十七
“我的第一个行动就是脱掉靴子,只穿着袜子走到沙发跟前,沙发上方的墙壁上挂着我的枪和匕首,我取下一把弯形的、一次也没有用过的、非常锋利的大马士革匕首。我把匕首从刀鞘里抽出来。我记得,刀鞘掉到沙发后面去了,我还记得,我自言自语道:‘以后得把它找出来,免得丢了。’然后我脱掉了一直没脱的大衣,只穿着袜子就轻手轻脚地朝那边走去。
“我悄悄地走过去,猛地把门打开。我现在还记得他们脸上的表情。我之所以记得那个表情,是因为那种表情给了我一种使人感到痛心的快乐。这是一种恐惧的表情,我要的就是这个。我永远也忘不了他们突然看见我的那一瞬间脸上显露出来的绝望和恐惧的表情。他好像坐在桌子旁边,但是他一看到我或是一听到我的声音以后,就立刻站起身来,背靠着橱,站着不动。他脸上只有恐惧的表情,那是确凿无疑的。她脸上也是一样的恐惧的表情,不过同时还有一点别的什么。如果她的表情只有一种,也许就不会发生后来发生的那件事了。但是在她的面部表情中还有——至少在最初的一瞬间我是这么觉得的——一种伤心和不满,好像别人破坏了她的爱的缠绵,破坏了她跟他在一起的幸福似的。那会儿她似乎什么也不需要,只要别人不来妨碍她眼下的幸福就行。两个人的两种表情只在脸上停留了一刹那。他脸上的恐惧表情立刻就换成了一种疑问的表情:可不可以扯个谎呢?如果可以,那就应该开始了。如果不可以,那就应该另做打算。但是打算什么呢?他探询地看了她一眼。她也看了他一眼,她脸上的懊恼与伤心的表情就换成了一种(依我看来)对他表示关切的神情。
“我在门口站立了片刻,握着匕首的手藏在身后。在这一瞬间,他微微一笑,以一种若无其事到可笑程度的声调说道:
“‘我们在弹琴玩儿……’
“‘真没想到。’她也学着他的腔调同时说道。
“但是他们两人还没把话说完,我在一个星期以前所体验到的那种疯狂的感情就控制了我。我又感到自己需要破坏,需要暴力,需要疯狂的喜悦,我听凭这种疯狂的感情左右我的行动。
“他们两人还没把话说完……他害怕的那另一件事就开始了,一下子打断了他们的话。我向她扑去,仍旧把匕首藏在身后,以免他上来阻挡我,我要把匕首插入她胸部的左侧。我一开始就选中了这块地方。当我向她扑去的时候,他看见了,我完全没料到他会这样,他抓住了我的胳膊,喊道:
“‘您冷静点,您怎么啦!来人哪!’
“我把胳膊挣脱出来,又一言不发地向他扑去。他的眼睛和我的眼睛相遇了,他的脸和嘴唇突然变得煞白,两眼似乎很特别地闪了一下。我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突然从钢琴底下钻过去,向门口跑去。我想冲过去追他,但是在我的左胳膊上吊住了一件沉重的东西。这是她,我甩开了她。可是她又更沉重地吊住了我,不放我走。这个意想不到的阻碍和重压,以及她那使我感到十分厌恶的接触,更加激怒了我。我感到我完全疯了,而且样子一定很可怕,可是对此我反而感到高兴。我使出全身力气挥动左臂,胳膊肘正好撞到她的脸。她喊叫了一声,放开了我的胳膊。我想跑去追他,但是又想到,我只穿着袜子去追赶我妻子的情人也未免太可笑了,我不愿意成为别人的笑柄,我希望让别人觉得我可怕。当时尽管我处在可怕的疯狂中,可是我却记得事情的全过程,我对别人产生了什么印象,甚至这个印象还部分地支配着我。我向她转过身来。她摔倒在沙发上,用一只手捂住被我碰伤的眼睛,瞧着我。她的脸上充满了对我这个仇人的恐惧和憎恨,就像人们拎起夹住一只大老鼠的捕鼠器时那只大老鼠的神色一样。除了这种对我的恐惧和憎恨以外,至少我在她身上什么也没看到。这正是爱上了别人以后必然会引起的那种对我的恐惧和憎恨。不过,如果她一声不吭,我倒也可能克制自己,不致做出我后来做出的那件事来。但是她忽然说起话来,并且用一只手抓住我握着匕首的那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