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18/19页)
我们俩把苏跟汤姆一起留在厨房。我的主意并没让苏生气或是害怕。她只是太难过了,都顾不得了,而且像个老太太似的缓慢地把头摇来摇去。外面的月光挺亮的,我们借着月光找到了手推车和一把铁锨。我们俩把车子推到前门那儿装了满满一车沙子。我们通过煤坑往地窖里卸了有六车沙子,然后我们俩站在厨房外头讨论怎么把水运进去。我说我们恐怕只能一桶一桶往下拎了。朱莉说地窖里应该有个水龙头的。最后我们在存放旧衣服和玩具的小间里找到了水龙头。因为地窖离母亲的卧室更远了,我在里面倒是比在别的房间更觉得安心些。我模糊地觉得应该由我来负责搅拌水泥,可朱莉已经把铁锨握在手里而且已经堆好了一堆沙子。她劈开一袋水泥,然后站在当地等我去打水。她干得飞快,上下左右地使劲搅拌直到变成一大堆黏稠、灰色的湿水泥。我把那个大铁皮柜子的盖掀开,朱莉把水泥铲到里面。湿水泥现在已经在柜底堆积了有五英寸厚。我们一致同意再和更大的一堆,这次我负责搅拌朱莉去打水。我干活的时候,从没想过我们这么干的目的所在,搅拌水泥的过程中也就丝毫没有什么怪异的感觉。等把第二堆水泥也铲进柜子里之后,我们干了已经有三个小时了。我们上去到厨房喝了点水。苏在一把扶手椅上睡着了,汤姆则趴在沙发上。我们给苏盖了件外套重又返回地窖。大铁皮柜子已经快半满了,我们决定在把她弄下来之前应该先备好非常大的一堆水泥。这可要费不少时间。我们已经把沙子都用光了,而且因为我们就只有一把铁锨,我们俩就一道上去到花园先去弄点沙子。天空的东边已经开始放亮。我们又用手推车运了五趟。我不禁怀疑地问朱莉,等汤姆一早出来发现他的沙子都不见了我们该怎么说。朱莉模仿着他的语气说:“给风吹没了。”我们俩疲惫地格格一笑。
等我们终于把水泥全都和好之后已经早上五点了,我们几乎一个小时之内都没相互看一眼说过一句话。我把钥匙从口袋里拿出来而朱莉说:“我还以为把它给丢了,原来你一直揣着呢。”我跟在她后头上楼来到厨房。我们休息了一会儿,又喝了些水。我们把起居室的几件家具挪了挪以防挡路,而且用一只鞋撑住起居室的门不让它关上。到了楼上,这次由我第一个打开门锁把门推开,不过先走进房间的仍是朱莉。她本来想开灯,转念一想又改了主意。灰蓝色的光使房间里的一切都带上了一种平面、没有纵深的感觉,我们像是跨进了一张母亲卧室的旧照片。我并没有马上朝她的床看。房间里的空气潮湿而且气闷,仿佛有几个人在这儿关门闭户地睡过。除了这种闭塞感之外还有一种淡淡的却很强烈的气味,你吸气吸到顶,肺里满了的时候就能闻到。我就用鼻子浅浅地呼吸。她还像我们离开她时一个姿势躺着,我只要一闭上眼睛,这幅图景就会自动出现在我眼前。朱莉站在床尾紧紧抱住胳膊。我走近几步,放弃了我们可以把她抬起来的念头。我等着朱莉,可她也没动。我说:“我们做不到。”朱莉的声音非常尖锐非常紧张,而且她讲得飞快,仿佛要装得兴高采烈而且很有效率。
“我们把她裹在床单里。不会太难的。我们快点完成,不会太难的。”可她仍然站着没动。
我背朝着床在桌旁坐下,朱莉马上生起气来。
“好呀,”她说得飞快,“都留给我。你干吗就不能先干点什么?”
“干什么?”
“把她裹在那条床单里。那不是你的计划吗?”
我真想睡。我闭上眼睛身体立刻猛地向下沉去。我紧紧抓住桌边站了起来。朱莉语气也放缓了。
“如果我们把床单在地板上铺开,我们就能把她抬上去了。”我朝我母亲大步走去,把床单从她身上抽下来。当我把床单在地板上铺开时,它落下的动作竟然感觉如此梦幻和缓慢,边边角角像浪头一样翻滚着折叠着,我都不耐烦地喘了口粗气。我抓住我母亲的肩膀,半闭上眼睛把她从床头桌那儿推到床上。我故意不看她的脸。她似乎在抗拒着我,我必须得两只手一起用力才推得动她。现在她斜躺着,她两条胳膊形成怪异的角度,她的身体扭曲固定为自打前天起就一直保持的姿势。朱莉抓住她的两只脚,我从后面抬她的肩膀。当我们把她放在床单上时,穿着睡衣的她看起来竟如此脆弱和悲哀,躺在我们脚下就像只断了翅膀的小鸟,我第一次为了她而非为了自己哭了起来。床上有她留下的一块巨大的棕色污迹,边缘渐变为黄色。我们跪在母亲身旁努力用床单给她翻个身的时候朱莉的脸上也是湿的。很难,她的身体扭曲得太厉害了,很难翻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