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26/33页)
他们再也没说别的。波西娅把晚餐放在炉子上烧着,默不作声地坐在那里,纤长的双手无精打采地垂在两膝之间。科普兰医生的头垂在胸前,仿佛睡着了;时不时地,一阵神经质的颤抖从他的脸上掠过。然后他会深呼吸,再次沉着脸。晚餐的香味开始盈满这个沉闷的房间。寂静中,碗橱顶部的时钟听上去声音很大,因为他们刚刚交谈的话题,那单调的滴答声听上去就像是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孩——子,孩——子”。
他总是遇见他们当中的一个——光着身子在地板上爬着,或者在玩弹子游戏,甚或是在黑暗的街道上搂抱着一个女孩。男孩们全都叫做本尼迪克特·科普兰。但对于女孩子,则有本妮·梅、玛迪本或本妮迪恩·玛迪恩这样一些名字。他计算过,至少有十几个孩子按照他的名字取名。
但终其一生,他都在诉说、解释和劝告。他会说,你不能这样做。他会告诉他们,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不能再要第五、第六或第九个孩子。我们不需要更多的孩子,而是要为这世间已经有的孩子们提供更多的机会。他所极力劝告的,是黑人种族的优生优育。他会用简单朴素的语言告诉他们,几乎总是用同样的方式,而且,许多年过去,它变得有点儿像一首他能够倒背如流的愤怒的诗歌。
他研究并熟知任何新理论的发展。他会自掏腰包,把工具分发给他的患者。他是镇子上迄今为止唯一想到这种事情的医生。他会给予并解释,给予并告知。但每个星期还是会有四十多次分娩。玛迪本或本妮·梅。
那是唯一的要点。唯一的。
整个一辈子,他知道自己的工作有一个理由。他一直知道,他生来注定要教育他的同胞。他整天背着个包走门串户,跟他们无所不谈。
漫长的一天过去,沉重的疲惫感降临在他的身上。但在夜里,当他推开大门,疲惫感便消失得无影无踪。那儿有汉密尔顿、卡尔·马克思、波西娅和小威廉,还有黛西。
波西娅揭开炉子上平底锅的盖子,用一把餐叉搅了搅甘蓝叶。“父亲——”过了一会儿,她说。
科普兰医生清了清喉咙,在手帕上吐了一口痰。他的声音苦涩而沙哑。“嗯?”
“我们别再吵了。”
“我们没有吵啊。”科普兰医生说。
“争吵也未必要说话,”波西娅说,“在我看来,即使我们像这样安安静静地坐着,也好像一直在争吵。这只是我的感觉。说实话——每次来看你,我都差不多累死了。我们无论如何别再争吵了好吗。”
“我肯定不希望争吵。如果你有那样的感觉,我很抱歉,女儿。”
她倒了两杯咖啡,把没加糖的一杯递给了父亲。在自己的那一杯里,她放了几匙糖。“我饿了,这咖啡喝起来应该味道不错。你一边喝着,我一边给你讲一件不久前发生的事儿。现在想起来有点儿好笑,但我们有充分的理由不要笑得太厉害。”
“讲吧。”科普兰医生说。
“嗯——前不久,一个长得很帅、穿着整洁的黑人来了镇上。他自称是B.F.梅森先生,还说他从华盛顿特区来。他每天拄着个手杖在镇上走来走去,穿着漂亮的花衬衫。晚上他会去‘社会咖啡馆’。他比镇上任何人都吃得好。每天晚上他会给自己要一瓶杜松子酒和两块猪排。他总是对每个人微笑,总是对女孩子点头哈腰,为进进出出的人开门。大约一周的时间里,他到哪儿都让人十分开心。人们开始问他一些问题,对这位富有的B.F.梅森先生很好奇。没过多久,在这儿混熟了之后,他便安顿下来,开始做生意了。”
波西娅张开嘴,朝咖啡的托盘里吹气。“我猜,你已经从报纸上读到了关于政府为老年人度身定制的‘夹钳’养老计划吧?”
科普兰医生点点头。“养老金。”他说。
“嗯——他和这事有关。他是政府的人。他是华盛顿特区总统派来的,让每个人加入政府的‘夹钳’计划。他挨家挨户跑,解释你如何缴纳一元加入计划,然后每周再交二角五分钱的会费——四十五岁之后,政府每个月付给你四十五元的生活费。我认识的所有人都为此兴奋不已。他送给每个加入的人一张免费的总统照片,底下有总统的签名。他说六个月之后,每个成员都会有免费的制服。俱乐部的名字叫‘黑人夹钳大联盟’——两个月后,每个人将会得到一条橙黄色的丝带,上面有俱乐部名字的缩写G.L.P.C.P.。你知道,就像其他所有政府组织的缩写字母一样。他带着一个小本子,挨家挨户地跑,每个人都着手加入。他记下他们的名字,然后把钱拿走。每个星期六他都会来收钱。三周后,这位B.F.梅森先生招到的会员实在太多,以至于星期六他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他不得不每三四个街区雇一个人帮他收钱。每个星期六一大早,我都在我们住的地方附近帮他收那二角五分钱的会费。当然,威利一开始就加入了,还有海博尔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