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3/33页)
辛格身上所有的钱都花光了,不得不向他打工的珠宝店老板借钱。有一次,他没钱为他的朋友缴纳保释金,安东尼帕罗斯在监狱里待了一夜。当辛格第二天把他领出来时,他很不高兴。他不想离开。他很喜欢那顿晚餐:腌肉和浇上糖汁的玉米面包。新的住宿环境和狱友都令他愉快。
他们一直过着遗世独立的生活,以至于困境中辛格没有一个人帮他。安东尼帕罗斯则没有任何东西打扰他,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治疗他的恶习。在家里,他有时候会做一道他在监狱里吃过的新式菜,在大街上,谁也不知道他会干什么。
接下来,最终的麻烦降临在辛格的身上。
一天下午,他去水果店接安东尼帕罗斯,查尔斯·帕克交给他一封信。信中解释,查尔斯·帕克已经为他表弟做好了安排,要把他带到两百英里之外的州立精神病院。查尔斯·帕克利用他在镇上的影响力,已经安排好了所有细节。安东尼帕罗斯下周将离开,住进那家精神病院。
辛格把信读了好几遍,一时间大脑里一片空白。查尔斯·帕克隔着柜台和他说话,但他甚至都没有试图去解读他的口形并理解他的意思。最后,辛格在他一直揣在口袋里的拍纸簿上写下了一句话:
你不能这样做。安东尼帕罗斯必须跟我在一起。
查尔斯·帕克激动地摇了摇头。他不怎么会说英语。“不关你的事”,他一遍又一遍地说着这句话。
辛格知道一切都已结束。这个希腊人担心有朝一日他可能要为自己的表弟负责。查尔斯·帕克对美语懂得不多——但他很懂美元,他很快利用自己的金钱和影响力把他表弟送进了那家精神病院。
辛格束手无策。
接下来的一周充满了狂躁的活动。他不停地诉说,一遍又一遍。尽管他的双手片刻不停,但还是有说不完的话要说。他想把自己心里所有的想法全都告诉安东尼帕罗斯,可已经没有时间了。他那双灰色的眼睛闪烁着光芒,敏捷而聪慧的脸庞显露出极大的紧张。安东尼帕罗斯懒洋洋地看着他,他的朋友不知道他真正明白多少。
接下来,安东尼帕罗斯必须离去的日子到了。辛格取出自己的手提箱,非常细心地收拾好他们最值钱的共同财物。安东尼帕罗斯给自己做了一份路上吃的午餐。傍晚时分,他们最后一次手挽手走到大街上。那是十一月末的一个寒冷下午,一小团一小团哈气出现在他们面前。
查尔斯·帕克陪同他的表弟一起去,但他在站台上离他们远远地站着。安东尼帕罗斯挤进了公共汽车,精心准备了好一会儿,才在前排的一个座位上安顿下来,辛格隔着车窗看着他,双手开始拼命地打着手语,最后一次与他的朋友交谈。但安东尼帕罗斯一心忙着检查午餐盒中各种不同的食物,一时间无暇分心。就在公共汽车驶离路边之前,他把脸转向了辛格,他的微笑漠然而遥远——仿佛他们之间已经相隔万里。
接下来的几周恍若幻梦。辛格整天在珠宝店后面的工作台旁埋头干活,夜里独自回家。他最想做的事情就是睡觉。刚刚下班回家,他就躺在自己那张帆布床上,试着小睡片刻。半睡半醒之间,他进入了梦乡。所有的梦里,都有安东尼帕罗斯的身影。他的双手神经质地抽搐着,因为在梦里,他一直在对他的朋友诉说,而安东尼帕罗斯则一直看着他。
辛格努力回想认识这位朋友之前的岁月。他努力对自己讲述年轻时发生的某些事情。但是,他努力回忆起的这些事情,似乎没有一件是真的。
有一件特殊的事情,他回想起来了,但对他根本不重要。辛格回想起,尽管他从小就聋了,但他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哑巴。他很小的时候就成了孤儿,并被送进了一家收留聋儿的慈善机构。他学会了手语和阅读。九岁之前,他可以用一只手以美式手语与人交谈——也能按照欧洲人的方法打双手手语。他学会了解读别人的口形,理解他们所说的话。最后,他被教会了说话。
在学校里,他被认为非常聪明。他学习功课比其余的学生都要快。但他从未习惯于用嘴说话。这对他来说很别扭,觉得自己的舌头在嘴里就像一条鲸鱼。如果用嘴巴与人交谈,从对方脸上茫然的表情中,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想必就像动物的声音,或者自己的言语中有某种令人讨厌的东西。对他来说,努力用嘴说话是痛苦的,但他的双手随时都能说出他想说的话。二十二岁那年,他从芝加哥来到这个南方小镇,马上就遇到了安东尼帕罗斯。打那以后,他再也没用嘴说过话,因为与他的这位朋友在一起,他无需动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