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31/33页)

“上一次威利来这儿,你伤了他的感情。你瞧,你就是不懂得如何——”

“那好吧,”科普兰医生说,“这只是一个建议。”

“等等,”波西娅说,“我去叫他们。我这就去叫他们进来。”

科普兰医生点着了一根香烟,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他没法把自己的眼镜调整到恰当的位置,他的手指一直在颤抖。从前院里传来了很低的声音。接下来,门厅里响起沉重的脚步声,波西娅、威廉和海博尔走进了厨房。

“我们来了,”波西娅说,“海博尔,我想你和我父亲还没有被正式介绍给对方。但你们彼此还是认识的。”

科普兰医生跟他们两个握了握手。威利羞怯地后退,靠着墙,海博尔迈步向前,正式地鞠了一躬。“我老是听人说起您,”他说,“很高兴认识您。”

波西娅和科普兰医生从客厅里搬来椅子,四个人围炉而坐。他们都默不作声,有些不安。威利神经紧张地打量四周——餐桌上的书,水池,靠墙的帆布床,还有他父亲。海博尔咧嘴笑着,扯了扯领带。科普兰医生似乎想说点儿什么,随后润了润嘴唇,依旧默不作声。

“威利,你的口琴吹得越来越好了,”波西娅终于开口说,“照我看,你和海博尔必定是偷着去喝酒了。”

“没有,夫人,”海博尔彬彬有礼地说,“星期六以来我们滴酒未沾。我们刚才在玩掷马蹄铁游戏。”

科普兰医生依旧一言不发,他们都在用眼睛瞄着他,等待着。屋子里憋得慌,寂静让每个人都有些紧张。

“他们男孩子的衣服就是难对付,”波西娅说,“我每个星期六洗他们俩的白西装,一周熨烫两次。看看它们现在的样子。当然,他们只是在下班回家之后才穿西装。但两天之后,它们看上去便黑乎乎的。我昨天夜里才熨烫他们的裤子,这会儿一条折缝也没有。”

科普兰医生依旧默不作声。他一直盯着儿子的脸,但是,当威利注意到这一点的时候,他便咬着自己粗钝的手指,盯视着自己的脚。科普兰医生感觉到手腕上和太阳穴上脉搏的怦然跳动。他咳嗽起来,用拳头按压着胸口。他很想对儿子说点儿什么,却想不出有什么话可说。从前的辛酸苦涩浮上心头,他没有时间认真思考,并让痛苦平息下来。脉搏在体内怦然跳动,他感到困惑不解。但他们全都看着他,寂静是如此强大,以至于他不得不说点儿什么。

他声音很高,但听上去仿佛并不是从他嘴里发出的。“威廉,我很想知道,小时候我对你说的那些话还有多少留在你的脑子里。”

“我不懂你说的是什么意、意、意思。”威利说。

没等科普兰医生搞清楚自己要说什么,话就已经出口了。“我的意思是,我把心里的一切都对你、汉密尔顿和卡尔·马克思交了底。我把所有的信任和希望都寄托在你们身上。而我得到的,只有误解、懒散和漠不关心。我付出了一切,却什么也没留下。一切都从我这里拿走了。我试图做的一切——”

“别说了,”波西娅说,“父亲,你答应过我,我们不再争吵。简直是疯了。我们再也经不起争吵了。”

波西娅站起身来,向大门走去。威利和海博尔立即跟了上去。科普兰医生最后一个向门口走去。

波西娅一只手挽住丈夫和哥哥,另一只手伸向了科普兰医生。“让我们在离开之前和好吧。我受不了我们之间的这种争吵。我们别再吵了好吗。”

沉默中,科普兰医生再次和他们握了握手。“对不起。”他说。

“我没事。”海博尔客气地说。

“我也没事。”威利咕哝了一句。

波西娅把他们所有人的手拉到一起。“我们再也经不起争吵了。”

他们道了别,科普兰医生站在黑暗的前廊里,目送着他们一起走上了大街。他们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听上去有些孤寂,他感觉到虚弱而疲惫。当他们走到一个街区之外,威廉再次吹起了口琴。音乐声悲伤而空茫。他独自在前廊里一直待着,直至再也看不到他们的身影,听不见他们的声音。

科普兰医生关掉了屋里的电灯,黑暗中在炉前坐了下来。但安宁并没有出现。他很想把汉密尔顿、卡尔·马克思和威廉从脑海里消除掉。波西娅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全都以响亮和刺耳的方式回到了他的记忆里。他突然站起身来,拧开电灯。他在桌旁坐了下来,上面堆放着斯宾诺莎、威廉·莎士比亚和卡尔·马克思的书。当他大声朗读斯宾诺莎的时候,那些单词发出洪亮而黑暗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