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29/33页)

汉密尔顿、卡尔·马克思、威廉和波西娅很怕他,一直看着他们的母亲——有时候,当他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黑暗的感觉便会把他淹没,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他没法阻止这些可怕的事情,过后他怎么也理解不了。

“这顿晚饭在我闻起来确实很香,”波西娅说,“我们最好是现在就吃,因为海博尔和威利随时会来找我。”

科普兰医生推了推眼镜,把椅子拉到桌旁。“你丈夫和威廉今夜在哪里打发时间?”

“他们在掷马蹄铁。雷蒙德·琼斯家的后院里有一个掷马蹄铁的场子。雷蒙德和他妹妹拉芙·琼斯每天晚上都玩。拉芙是个很丑的女孩,我才不在乎海博尔和威利去他们家,他们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但他们说十点差一刻来找我,我想这会儿他们随时会来。”

“趁我还没忘记,”科普兰医生说,“我猜你经常收到汉密尔顿和卡尔·马克思的信吧。”

“我收到过汉密尔顿的信。他几乎接管了外公农场里的所有工作。至于巴迪,他在莫比尔——你知道他那双大手从不写信。不过,巴迪一直跟人相处得很好,对他我从不操心。他是那种总能混得很好的人。”

他们默不作声地坐在餐桌旁,面对着晚餐。波西娅一直看着碗橱上的时钟,因为已经到了海博尔和威利来这里找她的时间。科普兰医生低头对着盘子。他手里拿着叉子,仿佛叉子很重似的,手指颤抖着。他只尝了几口,每一口都吞咽得很困难。有一种紧张感,两个人仿佛都在没话找话。

科普兰医生不知怎么开头。他有时想,从前的岁月里,他对孩子们说的太多,而他们理解的太少,如今却根本无话可说。过了一会儿,他用手帕擦了擦嘴。犹犹豫豫地开了口。

“你几乎没怎么提到自己。跟我讲讲你的工作,你最近在做什么。”

“当然,我还住在凯利家,”波西娅说,“但我告诉你,父亲,我不知道我在那儿能待多久。工作很辛苦,总是要很长时间才能干完。但这并不让我烦恼。我操心的是工钱。我认为一周应该挣三元——但有时候,凯利太太喜欢少给个一元或五角什么的。当然,过后她总是尽快补上。但总让人心里不踏实。”

“那不对,”科普兰医生说,“你为什么要容忍?”

“那不是她的错,她也没办法,”波西娅说,“有一半房客不付租钱,维持所有的花销要一大笔钱。我跟你说实话——凯利一家距离摊上官司只有一步之遥。他们的日子很不好过。”

“你应该能找到别的工作。”

“我知道。但凯利一家确实都是很好的白人。我打心眼里喜欢他们。他们的三个小孩就像我自己的亲人。我觉得,实际上就像是我自己抚养了巴布尔和那个小家伙。尽管米克和我在一起老是吵架,但我对她也有一种真正的亲近感。”

“可是你得想想你自己。”科普兰医生说。

“米克,唉——”波西娅说,“她真的是个问题。没有人知道如何管教这孩子。她极其傲慢而任性。她总是要弄出点儿什么事情来。对这孩子,我有一种古怪的感觉。我觉得,有朝一日她真的会让人大吃一惊。不过,究竟是好得令人吃惊,还是坏得令人吃惊,我就不知道了。米克有时候让我迷惑不解。但我真的喜欢她。”

“你首先得考虑自己的生计。”

“我说过,那不是凯利太太的错。打理那么大的一幢老房子要很多钱,有人却不付房租。房客里只有一个人足额付房租,而且从不拖欠。那人只在那里住很短一段时间,他是镇上的一个聋哑人。是我近距离接触过的第一个聋哑人——他是一个很好的白人。”

“又高又瘦,灰绿色眼睛?”科普兰医生突然问道,“总是对每个人彬彬有礼,穿着打扮非常得体?不像是这个镇子上的人——更像是一个北方人,没准是个犹太人?”

“正是他。”波西娅说。

科普兰医生的脸上顿时露出热切的表情。他把玉米饼掰碎,放进盘子里的甘蓝菜汤中,再次有了胃口,开始吃起来。“我有个患者也是聋哑人。”他说。

“你怎么认识辛格先生?”波西娅问。

科普兰医生咳嗽起来,用手帕遮住自己的嘴。“我只见过他几次。”

“我最好是现在收拾收拾,”波西娅说,“威利和我们家海博尔马上要来了。这儿有真正的水池和充足的自来水,几个小碟子眨眼间就能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