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另一个世界中的少女(第11/17页)

科马罗夫斯基用手指叩击玻璃窗,节拍合着沥青路上不慌不忙的马蹄声。“拉拉,”他闭起眼低声呼唤,眼前又浮现出她头枕着他的胳膊、垂着睫毛熟睡的模样。睡梦中她不知道,这人竟毫无倦意一连几个钟头地望着她。她浓密的秀发散堆在枕上,像一缕青烟刺痛了科马罗夫斯基的双眼,钻进他的心中。

星期天的散步,这回半途而废。科马罗夫斯基牵着杰克才走了几步就停了下来。他想到前面又是铁匠街,又是萨塔尼季的笑料和路上一个个熟人。不,他受不了!所有这一切都会使他厌恶!科马罗夫斯基转身往回走。那条狗觉得奇怪,不高兴地仰头望望主人,无可奈何地跟在后面。

“我中了什么邪!”他想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良心发现,是怜悯和忏悔?也许为她担心?不是。”他知道她现在呆在家里,平安无事。那么为什么她总在他脑子里盘旋不去!

科马罗夫斯基进了自家的楼门洞,爬上楼梯,拐过平台。平台上有一扇威尼斯式窗子,玻璃窗的四角饰有图案:地面和窗台上洒落着五彩的太阳光点。科马罗夫斯基又登上半截楼梯便停住了。

“不能沉溺在这折磨人的、令人消沉的相思中,她可不是个孩子啦。如果这姑娘、他亡友的女儿,由一个玩物变成他疯狂热恋的对象,那么他应该清楚这将会有什么结果,要赶紧醒悟!不要背叛自己的观念和习惯。否则一切全完了。”

科马罗夫斯基紧紧抓着宽阔的扶手,捏得手指发疼。他闭目镇定一下,然后毅然转身走下楼梯。在洒满阳光的平台上,他看到了那条狗虔诚的目光。杰克仰头望着他,仿佛是一个皮肉松弛、淌着口水的老年侏儒。

这条狗不喜欢那个姑娘,撕破过她的袜子,看见她就龇着牙乱叫。它嫉妒拉拉,好像担心主人会从她那里染上人的品德。

“啊,原来如此!你想要一切照旧,还要找那个萨塔尼季,听那些下流话、那些闲扯?为这个我得给你几下子,得抽你一顿!”

他抡起手杖抽打杰克,还用脚踢它。杰克呜呜尖叫,全身颤抖,一瘸一拐地蹿上楼,抓挠着门去向爱玛·埃内斯托夫娜告状。

光阴一天又一天、一周又一周地过去了。

十四

啊,这简直是无法逃脱的魔圈!如果科马罗夫斯基闯入拉拉生活只是引起她的厌恶,她会反抗并且摆脱他。然而,事情却不那么简单。

拉拉感到受宠若惊,因为科马罗夫斯基这样一个头发斑白,能做她的父亲的人,各种集会上受到热烈欢迎,报刊上常见名字的仪表堂堂的美男子,居然不惜为她花钱花时间,称她是天使,带她去戏院、听音乐会,要培养她成为有“文化教养”的人。

她到底还只是个穿着咖啡色校服的未成年的女学生,在学校喜欢和同学一起嬉闹淘气。在马车上,科马罗夫斯基在车夫眼皮底下向拉拉献殷勤,或者在幽暗的包厢前座上当着全场观众与拉拉狎戏。这种隐蔽放肆的挑逗使她陶醉,撩拨得初解人事的姑娘也跃跃欲试。

然而,这种学生气的顽皮的调情很快就过去了。痛苦的沮丧心情和对自己的恐惧,却深深留在了她心中。她总是感到困倦不支。这是因为夜里常常缺觉,因为她总是哭泣,不断地头疼,再加上功课太重,整个身体变得衰弱了。

十五

她诅咒他,她恨他。每天她都重复着这样的念头。

现在她将一辈子成为他的奴隶。他是如何使她服服帖帖、如何逼她就范的呢?如何使她迁就他,不顾羞耻地战栗着满足他的欲望?是靠长者的身份吗?是因为母亲经济上对他的依赖吗?还是他善于对她恐吓呢?不是,不是,绝对不是。这些都不是理由。

不是她俯首听命于他,而是他唯她的命是从。难道她没有看到他如何渴念她?她无所畏惧,良心是清白的。一旦她揭露他,无地自容和心惊胆战的应该是他。可问题就在于她决不会这样做。她还不那么卑鄙,而科马罗夫斯基正是以卑鄙为主要手段来对待下属和弱者的!

他们两人的区别就在于此。周围生活所以可怕,也在于此。对生活的震慑是靠雷电吗?不是,是用侧目而视和背后的窃窃私语。生活到处都是陷阱和虚伪。如果只是一根蛛丝,你一抻它就扯断消失了,可你要想从蛛网中脱身出来,只会愈缠愈紧。

所以,强者竟也受制于无耻之徒、虚弱之辈。

十六

她对自己说:假如她是结了婚的人呢?那会有什么不同呢?她走上了诡辩之途。但有时她完全陷入了痛苦的绝望。

他不知羞耻地跪在她脚下苦苦哀求:“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你看我是干了什么事呀。你这样滑下去,怎么得了!咱们向母亲坦白吧。我要和你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