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另一个世界中的少女(第16/17页)

现在二十四号房间里,正给那个上年纪的傻女人吉莎尔太太灌肠抢救,给她服催吐剂,清洗肠胃。旅店女仆格拉莎忙得马不停蹄,提水进来擦地,再把脏水提出去。但在仆役下房里,还在二十四号出事之前,这里已经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那时还没有派车夫捷廖什卡赶车去请医生,也没派人叫回这倒霉的大提琴手,科马罗夫斯基也还没有到,二十四号门前走廊里还没有这么多围观者。

仆役下房里的风波白天就已发生了。瑟索伊从厨房出来,弯腰低头飞快地往走廊上跑,右手高高举着一托盘饭菜。在狭窄的走廊上,有个人从餐具室出来,不凑巧正好转身,无意撞着了瑟索伊,托盘啪的一声摔在地上,汤全泼了,三个深盘和一个浅盘都打碎了。瑟索伊一口咬定,这个人是洗碗女工,该唯她是问,扣她的工钱。此时已是半夜十点多,旅馆里一半侍从就要下班,可他俩还为这事一直争吵不休。

“他白天黑夜抱着个酒瓶,就像抱着自己老婆,喝得昏天黑地,连路都走不稳,活像只公鸭,手也抖,腿也颤。再说别人干吗去撞他,干吗要砸他的碗碟,要泼掉他的汤!你说是谁推了你,吊眼的异教徒,魔鬼,谁推你啦?你这王八羔子,瞪着眼说瞎话!”

“马特廖娜·斯捷潘诺夫娜,跟您说过多少回了,您嘴巴要干净些。”

“哪值得这么大吵大闹哟,还砸了碗碟!不就是因为那个骚娘们儿吗!下贱的女人。自己干了好事,到老来弄得吞了砒霜。我们在黑山旅馆住得有年月了,还没有见过这样的野鸡和淫棍。”

米沙和尤拉在二十四号门前走廊上走来走去。情况和亚历山大·亚历山大罗维奇想象的相去太远。他原以为是大提琴师出了不幸,是一件高尚纯洁的事情。不料活见鬼,竟是这么一档子污浊肮脏、丢人现眼的事,绝不该让孩子们参与。

两个男孩在走廊上徘徊。

“你们去看看那位阿姨吧,小少爷们。”一个仆人又对他俩不慌不忙地低声说。“不要紧,进去吧。她没事了,你们不用担心,现在她全好了。你们别站在这儿。这里刚才还出过事呢,打碎了很贵重的碗。我们正忙活着,要来回走动,走廊太窄,你们进去吧。”

孩子听他的话进了屋。

房间里,原来挂在饭桌上面一个玻璃罩里的煤油灯,已经取了出来,挪到散发臭虫气味的隔板后面的半间屋里。

那是卧室,门上挂着一块落满尘土的布幔和外间隔开,挡一挡外人的眼睛。混乱中布幔忘了放下来,现在还搭在隔板上。那盏灯放在里间小凳子上,像舞台上的脚灯从下往上照着,屋子亮得刺眼。

吉莎尔夫人喝了碘酒自杀,而不是那个洗碗女仆胡说的吞的砒霜。屋里有一股呛鼻的酸味,好像是青核桃皮揉得发了黑的气味。

隔板后面,一个女仆正在擦地板。床上躺着一个半裸的女人,身上湿漉漉的又是水又是泪和汗,头发一绺绺粘在一起。她放声大哭,低头弯腰俯在一个脸盆上。两个男孩赶紧移开目光往别处看。目睹这些,实在令人尴尬,也不体面。不过这已使尤拉惊异不止:当女人处于某种难堪和极度紧张的情况时,她就不再是雕塑出来的那种形象,而变得类似肌肉发达、只着短裤赤身裸体的角斗场上的大力士了。

隔板后的人终于想起把布幔放下来。

“法杰伊·卡济米罗维奇,亲爱的,您的手呢?把手伸过来,让我握着,”女人又哭又恶心,话也说不出来,“啊,我太痛苦了!我起了疑心。卡济米罗维奇……我怀疑……幸亏这是场误会,是我神经过敏,法杰伊·卡济米罗维奇,您不知道,我现在可轻松多了!结果……结果……我也没有死。”

“阿玛利娅·卡尔洛夫娜,您要安静,我求求您,您要安静。怎么会弄到这种地步,太不像话,真的,多不应该啊。”

“现在我们回家吧,”亚历山大·亚历山大罗维奇对两个孩子嘟哝了一句,两个孩子窘迫地站在外间门边昏暗的过道上。他们倒不知该瞧什么好,就眼盯着外屋没有灯的暗角。那里壁上挂满了照片,放着个乐谱架,还有一张堆满纸张和图册的书桌。在铺着针织台布的餐桌后边,有个姑娘坐在圈椅里。她两只胳膊抱着椅背,头倚在上面睡着了。看来,她疲惫已极,屋里的吵闹声和人们来回走动都没有吵醒她。

亚历山大·亚历山大罗维奇和两个孩子真是白来了一趟,再呆下去就更不得体了。“咱们现在就走吧。”亚历山大·亚历山大罗维奇又说了一次,“等法杰伊·卡济米罗维奇出来,我向他道别一声就走。”

但从隔板后面出来的,不是大提琴手特什克维奇,却是另外一个人。这是个壮实、自信、外貌堂堂、脸刮得干干净净的男人,手里高高举着那盏煤油灯。走到桌子跟前,他把灯放进吊灯罩里。灯光照过来,把睡在桌旁的姑娘晃醒了。她朝进来的人微微一笑,眯缝着眼睛,伸了个懒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