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斯文季茨基家的圣诞舞会(第3/11页)

“那么,您的意识会怎么样呢?我指的是具体的您的意识。可您自己又是什么呢?问题的症结就在这个地方。让我们来分析分析看。您自己在您的意识里是什么?您肌体的哪一部分,您自己意识到了呢?是您的肾、肝、血管?不是的。不管您怎么去想象,您能想象出的只是您表现于外部活动中的形象:是您双手劳动时的形象,在家庭中的形象,同别人一起时的形象。下面这一点请您更注意地听:在别人心目中的人,也就是这人的灵魂。这样就清楚了,您是怎样的呢?您的意识一辈子赖以呼吸、赖以摄取营养的泉源是什么呢?就是您在别人心目中显现的灵魂,显现的不朽,显现的生命。事情就是这样!您活在别人心中,您也会留在别人心中。至于以后人们把它称为怀念,对您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您仍然是您,是属于未来的一部分。

“最后一点:没有什么可让您不安的。死亡并不存在。死亡与我们不相干。刚才您说到了‘才赋’,这可就是另一回事了,这与我们有关系,是我们发现的东西。而才赋从最高和最广的意义上说,是生命的一种赐予。

“圣徒约翰说,世上不会有死亡,您听听他浅显的道理吧。由于过去已经过去了,所以不会有死亡。这几乎就是说:死亡不会有了,因为我们已经见过死亡,它已经变得陈腐讨厌,而现在要求新生的东西,新生的东西是一种永恒的生机。”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屋里踱步。然后,他走到安娜·伊万诺夫娜床前,双手放在她头上说:“睡吧。”几分钟以后,安娜·伊万诺夫娜慢慢入了梦乡。

尤拉悄悄走出房外,吩咐叶戈罗夫娜让护士去卧室。他想:“真见鬼,我成了骗人的巫医了。我喋喋不休地念咒,甩手掌施法来为人除病……”

第二天,安娜·伊万诺夫娜好多了。

安娜·伊万诺夫娜身体一天天好起来。十二月中旬,她试着起床,但仍感到十分虚弱。大家劝她再好好卧床养养。

她经常让人把尤拉和冬尼娅叫到跟前,给他们讲自己童年的事,一讲就是几个小时。她的童年是在乌拉尔雷尼瓦河畔祖父瓦雷基诺庄园里度过的。尤拉和冬尼娅从来没到过那里。但尤拉听了安娜·伊万诺夫娜的讲述后,眼前很快就浮现出五千来俄亩人迹不到的黑魆魆老林和克吕格尔河岸下碎石铺底,峭壁对峙的急流,还有两三处尖刀似的插入森林的河湾。

这几天,第一次给尤拉和冬尼娅做礼服,尤拉做的是一套黑色礼服,冬尼娅是一件领口稍低的浅色缎子礼服。二十七日他们要去参加斯文季茨基家的一年一度的圣诞晚会。

这两套礼服,由男女裁缝店在同一天做好送到。尤拉和冬尼娅试了一下很满意。他们还没有来得及脱下新衣,安娜·伊万诺夫娜就让叶戈罗夫娜来叫他们去。于是尤拉和冬尼娅一身新装来到安娜·伊万诺夫娜房间。

安娜·伊万诺夫娜看见他们两人进来,就用臂肘撑起身子,看了看侧面,又让他们转过身来,说道:

“好极了。简直太美了。我还不知道新装已经做好了呢。来,冬尼娅,再让我看看。嗯,不错。我觉得好像肩头褶儿多了些。你们知道我为什么叫你们来吗?我要先说说你的事,尤拉。”

“安娜·伊万诺夫娜,我都知道。是我自己要求把那封信给您看的,大概您和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一样都认为我不该拒绝继承权。等一等,您不宜多说话。现在我给您解释一下。其实您都十分清楚。

“是这样,首先我要说的是,确实存在一笔日瓦戈的遗产,但它只够供养律师,支付诉讼费用。真正有实际意义的遗产却并不存在,有的是种种债务和乱七八糟的纠纷,再就是打官司时会出现的诽谤和中伤。如果真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难道我自己不要,愿意拱手送给法院吗?这是一场徒有其名的假官司。与其在这上面耗费精力,还不如放弃对并不存在的财产的继承权,把它让给几个冒名顶替的竞争对手和垂涎三尺的假冒的继承者吧。有一个叫爱丽斯的太太想染指这笔遗产,自称姓日瓦戈,带着几个孩子住在巴黎,我早已听说了。可现在还有别人也盯着这笔遗产。我不知道您是否知道,前不久别人才告诉我。

“原来,父亲生前迷恋过一个浪漫的怪女人,斯托尔布诺娃娅恩里茨公爵夫人,那时母亲还在世。她和父亲有过一个儿子,现在十岁了,叫叶夫格拉夫。

“这位公爵夫人喜欢离群索居。她和儿子住在鄂木斯克郊外一栋私邸里,不知靠什么生活。我见过这幢住宅的照片,房子很漂亮,有五扇无窗格的大窗,房檐饰着浮雕。最近一个时期,我常常觉得这栋房子瞪着五只充满恶意的眼睛,从遥远的西伯利亚盯着在欧洲俄罗斯的我,迟早它要看得我倒大霉。因此,我何苦去理睬那笔虚假的遗产,那些巧妙伪装的继承人,他们的恶意和忌恨,还有那些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