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抵达(第8/9页)
巴克斯照吩咐去做时,只听他连声叹息:
“天哪!行李像云游僧带的,不过几个布包,连一只皮箱都没有!”
十
入夜渐凉。来客梳洗完毕,女人们在腾出的房间里安排过夜。萨沙下意识地习惯了大人兴致勃勃听他讲孩子话,所以顺着大人的意思聒噪不绝,结果却大失所望。今天他的唠叨并不成功,没有谁理睬他,离家时没带上小黑马驹,心里很不自在,因此当大人呵斥两句让他安静点,他就哇哇大哭起来,害怕把他当成不合格的坏孩子送回儿童商店里去,因为他总以为自己是生在儿童商店、后来被父母抱到家中的。他用高声哭叫向周围人们表示自己真诚的恐惧,但他这可爱的糊涂想法,没有产生通常的效用。大人们在外人家里感到拘束,行动显得匆忙,只知不声不响地干自己的事。萨沙赌了气,用保姆的话说是变蔫了。大人喂他吃完饭,好不容易哄着睡下,最后总算沉沉入梦。米库利齐恩家的乌斯吉尼娅,带纽莎去吃晚饭,领她熟悉房里的一些秘密。冬尼娅和男人们,被请去进晚茶。
亚历山大·亚历山大罗维奇和日瓦戈,打招呼说出去一下,便来到房门檐下,吸口新鲜空气。
“这么多星星!”亚历山大·亚历山大罗维奇说。
夜已黑了。丈人和女婿站在檐下相距两步,便看不见对方。从房子后窗口,射出一束电灯光,落到冲沟里。光柱中雾蒙蒙的,是潮湿阴冷的草丛、树木和其他东西。这束亮光没照到谈话人身上,反而衬得他们周围更加墨黑。
“明天一早就去看看他答应给我们的耳房,要能住人,马上动手修一修。修房的工夫,地也就解冻了。那时要不失时机地翻耕打埂。我听着,他话里好像有意给我们些土豆种。也许是我听错了?”
“是答应了,是答应了,还给别的种籽,我亲耳听到的。他许给咱们的那个角落,咱们穿过花园时已经看见了。你知道在哪儿吗?是在正房后一片荨麻地中间。耳房是木头的,正房是石砌的。我在马车上指给你看过,还记得吗?我想就在那里打埂,照我看那是块花坛用地。反正从远处我感觉是这样,也许我猜错了。小路得让开,不能耕,花坛底下一定有不少厩肥和腐土。”
“明天看看吧。我不敢说。那块地大概杂草丛生,硬得像石头。庄园里应该有菜田的,也许还在,但闲着没种。这一切明天就能弄清楚了。这里清早必定还有霜冻,夜里会冷的。咱们已经到了这里,到达目的地,这真够幸运了!这事值得咱们相互祝贺一番。这里很好,我挺喜欢。”
“人也非常好。特别是他本人。女人有点装腔作势。她好像对自己有什么不满意,自己身上有什么不称心的地方。因此就没完没了地叨唠,故作傻态。她像是急着要转移人们对她外表的注意,以免对她产生不好的印象。草帽不摘挂在背上,这也不会是马虎忘记了。这样倒真的很配她的脸型。”
“咱们进屋吧,在这呆得太久了,不太好意思。”
亮着灯的厨房里,围着吊灯下的圆桌,主人们和冬尼娅守着茶炊在喝茶。翁婿两人去厨房,穿过了漆黑的厂长办公室。
办公室整个一面墙是个宽大窗子,镶了一整块玻璃,窗户临着谷地。日瓦戈在天没黑时就已发现,凭窗可以眺望谷地对面的远方和巴克斯拉着他们驶过的平川。靠窗户摆了一张长度齐墙的宽大的设计台或是制图台。桌面上横放一支猎枪,左右两边都空着,越发显得台桌宽敞。
此时日瓦戈走过办公室,又一次羡慕地瞥了一眼景致开阔的窗子、宽大舒适的台桌、布置得当的宽敞房间。两人进了厨房走近餐桌时,这个印象首先化作了惊叹,由日瓦戈对主人脱口说出:
“你们这地方太好了。还有您的办公室也极好,吸引人工作,鼓舞人的精神。”
“您用水杯还是茶杯?茶喜欢淡的还是浓的?”
“你看,尤拉,米库利齐恩的儿子小时候做的立体镜多好啊。”
“他到现在也没长大,没变得老练,虽然为苏维埃政权从科穆奇手里夺下一个又一个省份。”米库利齐恩说。
“你说从谁手里?”
“科穆奇。”
“这是谁呀?”
“这是西伯利亚政府的军队,主张恢复立法会议的权力。”
“我们这一天里不断地听人夸奖你们的孩子。你们完全有理由为他感到骄傲。”
“这是乌拉尔景致,是立体照片,也是他拍的,用的是他自己做的镜头。”
“这饼里放的是糖精吗?好吃极了。”
“您说哪去了。这种偏僻地方还能有糖精呀?弄不到!这是纯糖。我不是从糖罐里舀给您的嘛。您没注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