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抵达(第7/9页)
从那个方向传来连续两声枪响,引起许多散落的回音。
“这是怎么回事?是游击队吧,老大爷?别是朝我们放的吧?”
“上帝保佑!哪是什么游击队。斯捷潘诺维奇在山沟里吓唬狼呢。”
九
他们同主人们初次见面,是在厂长住房的院落里。出现了一个令人难熬的场面,开始是冷场,而后是忙乱喧哗。
叶莲娜·普罗克洛夫娜傍晚到林中散步刚回到院里。晚照追着她的背影,穿过了整个林子,从一棵树旁移到另一棵树旁,树也染成了同她的浓发一样的金黄色。她穿着夏衣,很单薄;满脸绯红,正用手帕擦着走热了的面颊。敞开的前颈上套了条松紧带,连着背后的草帽。
迎面向她走来的,是手持猎枪的丈夫,刚从深谷里上来,准备马上擦清冒了烟的枪筒,因为卸子弹时发现了毛病。
突然,在石子铺的大门入口,一片嘈杂声里巴克斯飞快地驱车送来了自己的礼物。
亚历山大·亚历山大罗维奇迅速同所有的人下了车,开始说明来意。他讲得结结巴巴,一会儿摘下帽子,一会儿又戴上。
有那么一刻,不知所措的主人真的呆若木鸡,而可怜的来客羞得满面通红,同样真的不知如何是好。这个局面,不仅当事者,就连巴克斯、纽莎、萨沙都不言自明。感到难堪的恐怕还有牝马和小驹、金黄色的阳光和盘旋在叶莲娜·普罗克洛夫娜周围不时落到她脸上颈上的草蚊。
“我不明白,”阿韦尔基·米库利齐恩终于打破沉默说,“我不明白,根本不明白,永远也不会明白。我们这儿是南方怎么着?有白军?是产粮区?干吗偏选中我们这里?为什么鬼使神差,把你们送到这来了?”
“真有意思,你们想过没有,阿韦尔基·斯捷潘诺维奇要担多大责任?”
“叶莲娜,你别打岔。的确如此,她说得一点不错。你们想过没有,这对我是多大的负担?”
“我的上帝!你们没明白我们的意思。我们求什么呢?极其有限嘛。丝毫不想打搅你们,不想破坏你们的安宁。只求在这空旷的破房里占个角落,在菜园里占那么一丁点闲置不种的土地,没人见的时候从林子里拉车劈柴。这难道算得了很多,算得了奢求吗?”
“是呀。可世界大得很,为啥非找我们?为什么这面子偏赏给我们,而不是别人?”
“我们知道您,想来您也听到了我们的情况。我们对您可不是外人,您对我们也不是外人。”
“啊,那是因为克吕格尔吗?因为你们是他的亲人吗?在现在这种年头,你怎么敢公开承认这些情况呢?”
米库利齐恩五官端正,头发向后梳着,走路迈着稳重的大步,夏天穿件斜领衬衫,腰间绦带上挂了把小刷子。这种人古代是当水上强盗,到了现代便成为一种终身的大学生,或一种幻想型教书人。
米库利齐恩把自己的青春献给了解放运动和革命,他只是担心自己活不到革命的一天,或者革命爆发后过于温和而满足不了他那激进而血腥的狂热。现在革命来到了,把他最大胆的设想也弄得底朝天,但他天生一贯地喜爱工人,在“圣山巨人”厂子里率先建立了工厂委员会,建立了工人监督,结果落了空,一事不成,镇上工人都跑散了(一部分是拥护孟什维克的),自己落个孤家寡人留在空荡无人的村里。眼前这件荒唐事,这不速之客——克吕格尔的余孽,他感到是命运对他的嘲弄,命运有意地恶作剧,于是他忍无可忍了。
“不,这太岂有此理了。无法想象。你们明白吗?你们给我造成多大的危险,使我落到什么处境。我大概真的发了疯。我不理解,根本不理解,永远不会理解。”
“真有意思,你们知道吗?就是没有你们,我们已经坐在火山口上啦。”
“叶莲娜,你等等。我妻子说得不错。没你们来日子已经不好过了。猪狗的生活,像住疯人院。整天像夹在两堆烈火中间,看不到出路。一些人百般非难,因为我儿子是赤色的布尔什维克,受人民爱戴的人。又有一些人不高兴把我选进了立法会议。谁都不满意,你就受着吧。这会儿又来了你们。实在不愿意替你们去挨枪子。”
“您说的什么呀!快冷静一下吧!上帝保佑!”
过了不一会儿,米库利齐恩怒气变为善意,说:
“行啦,在院子里吼叫上一通也就可以了。到屋里再喊吧。往后我看没什么好,不过到底怎样,还猜不透。我们可不是土耳其大兵,不是异教徒,不会把你们赶到林子里去喂给虎狼吃的。叶莲娜,我想最好请他们到棕榈树那屋去,在书房隔壁。到那再商量把他们往哪安排。我想在园子里找个地方给他们住。请进屋去。巴克斯,把东西搬进来,帮帮客人的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