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裂痕开始(第12/19页)

在这一群朴素的平民中间,她身上闪耀着红宝石的高贵的光芒。她是那么光彩照人,以致所有的人都相形失色,好像一个个阴暗的月亮都被她遮在阴影里了。她那灿烂的光辉掩盖了一切。

所有的眼睛都注视着她。

汤姆-芹-杰克也杂在观众里。他像其他的人一样,在这个光彩照人的人的光轮里消失了。

这个女人吸引了观众的注意力,跟戏台竞争,因而损害了《被征服的混沌》的效果。

不管她那副神气多么像幻觉,对她周围的人来说,她还是存在的。她确是一个女人,甚至是一个太女人味的女人。高高的个儿,长得挺丰满,她身上能够露出来的部分都露出来了。她戴着一副沉重的珍珠耳环,耳环上镶着叫做“英国钥匙”的奇妙的宝石。上身穿的是绣金的暹罗纱,这是一件奢侈品,因为在当时这种纱衫要值六百厄古一件。一只大钻石胸针齐着胸口别在她的紧身纱衫上,这种式样在当时算是很大胆的;紧身衫是用福里斯兰纱做的,这种纱薄到这样的程度:奥地利的安妮[39]用来做的单被可以从一只戒子里穿过去。这个女人的裙子上缀满了宝石和玉石,简直像一件红宝石铠甲。除此之外,她的眉毛用中国墨描过,胳臂,肘子,肩膀,下巴,鼻孔底下,上眼皮,耳朵,手掌,手指尖都涂过油脂,发出一种惹人注意的难以形容的红光。尤其重要的是,她还有一个要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坚强的意志。这是一种近乎冷酷的美。这是一只豹,但是可以随意变成一只抚爱人的小猫。她的一只眼睛是蓝的,另外一只是黑的。

格温普兰和于苏斯都在注视这个女人。

“绿箱子”的表演有点儿像幻灯。《被征服的混沌》与其说是一出戏,不如说是一场梦,他们惯于在观众身上产生幻想的效力。现在这种效力却反过来在他们身上产生了影响。戏座引起了戏台上的人的惊奇,现在轮到戏子惊慌失措了。他们受到了魅力的反射。

这个女人凝视着他们,他们也凝视着她。

因为隔着这段距离,而且又是在戏院里朦朦胧胧的半暗半明的光线里,所以他们看不清楚,好像是一个错觉似的。大概是一个女人,可是会不会是一个幻象呢?她的光亮射进他们的黑暗里,照得他们头昏目眩。仿佛来了另外一个星球。这是打幸运者的世界里来的。她的光辉把她的轮廓放大了。在黑夜里,她身上有许多一闪一闪的亮光,仿佛一道银河。一颗一颗的宝石好像星星。金刚钻的胸针大概就是昴星团吧。她美妙的胸膛简直是不可思议的。望着这个从星球上来的女人,他们感觉到幸福的国度好像绷着脸儿,暂时降临到他们这儿来了。这张冷若冰霜的宁静的脸蛋从天国深处俯视着渺小的“绿箱子”和可怜的观众。她满足了自己浓厚的好奇心,同时也让平头小百姓满足他们的好奇心。她虽然高高在上,但是她准许底下的人看她。

于苏斯、格温普兰、费毕、维纳斯、观众,每一个人看见了这个光彩夺目的女人都心里一惊,只有在黑暗里的蒂什么也不知道。

这个女人的出现好像仙女显灵。不过她的形象跟普通所说的显灵完全不同。她一点也不透明,一点也不模糊,一点也不飘动,也没有缭绕的雾气。这是一个玫瑰色的、娇滴滴的健康的女人。可是在于苏斯和格温普兰眼里看起来,她却是一个幻象。世间本来有一种叫做吸血鬼的肥肥胖胖的妖怪。像这个被大家认作幻象的女王,每年要从穷人身上吸去三千万法郎,才能把身体保养得这么好。

在这个女人背后的阴影里,可以看见她的侍从,el mozo[40],那是一个白皙、漂亮、表情严肃的孩子。用一个年轻严肃的书僮是当时的风尚。这个侍从的衣服、鞋子和帽子都是用火红色的丝绒做的,小帽上镶着金线,插着织巢鸟的羽毛。这是高级侍从的标志,说明他是一个地位很高的贵妇的听差。

贵族离不了侍从。所以这个女人背后的阴影里的那个替主人拉长裙的仆人,不能不引人注意。我们的记忆力往往会在不知不觉之中记住一些东西。这位贵夫人的侍从圆圆的面庞,严肃的态度,镶着金线的小帽和那一束羽毛,都不知不觉地在格温普兰的脑海里留下了痕迹。不过侍从一点也没有引人注意的意图;因为引人注意是对主人不敬的行为。他不声不响地立在雅座尽里头,一直退到那扇关着的门那儿。

尽管拉长裙子的muchacho[41]也在那儿,这个女人还是孤单单地呆在雅座里,因为侍从不算人。

虽然这个声势赫赫的女人引起了一阵强烈的骚动,可是《被征服的混沌》的结局还要强烈。跟平常一样,留下了一个不可磨灭的印象。也许是这个光彩照人的看客在座的关系(因为看客有时候能增强舞台的效果)而电力更加强了。格温普兰的笑容的感染力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有力。整个场子里笑得那副发疯的样儿,简直无法形容。可以听到汤姆-芹-杰克响亮的、高傲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