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海和命运随着同样的微风波动(第13/14页)
当爵士。现在他在某些时刻觉得这是很简单的事。
不过才隔了几个钟头,昨天显得多么遥远呀!
格温普兰遇到的是“好”的仇人——“更好”[21]的伏兵。
但愿我们说“他多么幸福啊”的人天诛地灭!
人在逆境里比在顺境里更能坚持不屈。遭厄运时比交好运时更容易保全心身。贫贱是豺狼,富贵是猛虎。在雷击下屹立不动的人,可能被闪电击倒。你虽然能站在深渊的边缘上毫不惊惧,可是要注意,别让云彩和梦的翅膀把你掳走。飞升天国使人变得渺小。成仙封神自有一股悲惨的腐蚀力。
身在幸福中而能有自知之明,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命运是一个乔装打扮的人物。没有比这张脸更会骗人的了。这是天意?还是浩劫?
亮光可能不是亮光。因为光明是真理,而亮光可能是奸诈。你以为它在那儿放光,不,它在那儿放火。
天黑的时候,在黑暗的门洞旁边放上一支蜡烛,于是值不了几文钱的油脂就变成了星星。飞蛾往那儿飞去。
从什么角度来说,飞蛾应该负责呢?
火光慑住飞蛾,正如蛇眼慑住小鸟一样。
飞蛾和小鸟能不往那儿飞吗?树叶子能不听从风的指挥吗?石头能抗拒宇宙的引力吗?
物质问题也就是精神问题。
收到公爵小姐的信以后,格温普兰又站起来了。他藏在心里的深情进行了抵抗。但是,飓风把这边地平线上的风吸完以后,接着又从另外一边开始,命运也跟大自然一样固执。第一个打击动摇了一下,第二个连根拔起。
哎呀!橡树怎样会倒下去呢?
同样,这个人在十岁的时候,孤单单地待在波特兰的悬崖上,准备搏斗,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就要跟他交手的斗士:卷走他打算乘用的单桅船的狂风,偷走他的救命板的深渊,不停地向后退着、威吓着他的张着大嘴的空虚,不肯给他一个安身处的大地,不肯给他留一点星光的天顶,无情的孤独,不睬人的黑暗,海洋,天空,总之,是这个无限世界里的无穷无尽的残暴和另外一个无限的世界里的数不清的谜;这个人在未知世界这个巨人般的仇敌面前没有恐惧,没有丧气;这个人在儿童时代跟黑夜搏斗,如同古代的大力士跟死神搏斗一样;这个人在众寡悬殊的冲突中,向所有的厄运挑战,尽管自己还是一个孩子,却收养了另外一个孩子,尽管自己又弱又累,却给自己添了一个包裹,使自己更容易受到疲弱的攻击,等于解开四周窥伺着他的黑暗之妖的嘴套;这个人,这个早熟的勇士,刚走出摇篮几步,就同命运展开了肉搏;这个人,尽管双方强弱不均,也没有阻止他去搏斗;这个人,虽然发现四周人类绝迹,令人寒心,仍旧忍受这种晦暗,继续高傲地走自己的路;这个人知道怎样勇敢地忍受寒冷,忍受干渴和饥饿;这个人相貌是侏儒,心灵是巨人;这个战胜了以暴风雨和贫困这两个形象出现的深谷的狂风的格温普兰,如今却在虚荣的微风里摇摆不定了!
同样,浩劫使尽了灾难、贫困、风暴、怒吼、灾害、临终前的痛苦等等伎俩,这个人并没有倒下来,可是它一露出微笑,他就突然间醉醺醺的,立脚不稳了。
浩劫的微笑!想想看,还有比这更可怕的吗?这是这个考验人类心灵的无情的诱惑者最后的手段。潜伏在命运里的老虎有时也会用天鹅绒似的脚掌抚摸人。可怕的预谋。妖怪丑恶的温柔。
一方面是越长越大,同时另外一方面却越来越萎缩,每一个人的心都能遇到这种情形。一个正在生长的东西突然瓦解了,于是人就发起烧来了。
萦绕在格温普兰的脑海里的是一堆新奇事物组成的一个令人头晕眼花的漩涡,是蜕化期间的种种光亮和黑影,无法解释的奇异的对照,过去和未来的冲突,连格温普兰也有两个;背后的一个是衣衫褴褛的孩子,他从黑暗里走出来,到处流浪,浑身发抖,饿着肚子,逗人家笑;前面的一个是声势赫赫、奢华、高傲、照得伦敦睁不开眼的老爷。他从背后的一个格温普兰的躯壳里出来,钻进前面的一个里去。他从跑江湖的人躯壳里出来,钻进爵士的躯壳里去。皮换了,有时候心也换了。有的时候这一切实在太像梦境。很复杂。一面是恶,一面是善。他在想他的父亲。说起来真刺心,父亲竟然是一个陌生人。他在努力想像他。他在想人家刚告诉他的哥哥。这么说,这是一个家!他迷失在一个怪梦里,他看见了荣华的幻象,前所未闻的庄严妙相乘着云彩在他面前飞过;他仿佛听见了奏乐的声音。
“还有,”他对自己说,“我将要做一个雄辩家。”
他想像着走进上议院时的威严。他是满脑子塞满了许多新奇事物到那儿去的。他有什么不可以告诉他们的呢?他带来的是什么样的精神食粮呵!他这个看见过一切,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忍受过一切痛苦的人,列身在他们中间是多么有利啊,他可以对他们大声疾呼:“我是从你们认为非常遥远的世界里生活过来的!”他要把现实的真相扔在这些满脑子幻想的国家元老脸上,他们要被他的真理吓得浑身发抖,他们要为他的伟大喝彩。他突然出现在这些有势力的人中间,比他们还要有力量;在他们中间,他将以火炬手的身份出现,因为他要让他们看见真理,他将以杖剑人的身份出现,因为他要让他们看见什么是正义。多么伟大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