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内森·代达罗斯(第11/13页)
“你选择坐失一笔财产?”
“我选择接受我的一往情深的后果,不论这后果是什么。”休大夫微笑说,然后又来了一句大度的打趣的话:“去他妈的财产!我不能从心中忘掉你的事儿,全是你自己的不好。”
在洛诺夫的书上,有一条细细的黑线划在“打趣的话”下面。作家在旁边又用几个小得几乎无法辨认的字写了一句自己的打趣的话:“即使我能够,也是你的不好。”
从这里开始,在描写邓康白死去的最后一页的页边上,洛诺夫横过来在两边各写了三行话。这就一点也不像打趣的话了。这六行笔迹工整精细的黑字看上去似乎是詹姆斯关于这个小说家的可疑奇才的含蓄的叙述在洛诺夫清醒的头脑中所留下的一连串精细的印象。
邓康白知道这个年轻人一往情深的后果以后——这种后果同他自己的高尚信念极其不协调,因此在听到了他在其中所起的作用以后,就发出“一声迷惑不解的长叹”——他躺了“好几小时,好几天……一动不动,神魂出舍”。
最后他示意休大夫要同他讲话,休大夫在他的枕边跪下来后,他又叫他挨近过来。“你使我觉得这一切都是一场幻觉。”
“不是你的光荣,亲爱的朋友。”年轻人期期艾艾地说。
“不是我的光荣——那又有什么!这是光荣——受到考验,保持了我们小小的品质,发挥了我们一点点的魅力。问题是使别人关心,当然你是有些发疯,但这并不影响法律。”
“你获得了极大的成功!”休大夫说,在他的年轻的声音里掺进了婚礼钟声的味道。
邓康白躺着在消化这句话,接着他又振作起来说:“第二次机会——这是幻觉。只有一次机会,从来没有两次。我们在黑暗中工作——我们能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们有什么就给什么。我们的怀疑是我们的激情,我们的激情是我们的任务。其余就是艺术的疯狂。”
“如果你怀疑过,如果你绝望过,那你总是‘做过’了。”他的客人微妙地争辩道。
“我们做过了这件或那件事情。”邓康白承认。
“这件事情或那件事情就是一切事情。这是做得到的事情。这就是你。”
“讲安慰话!”可怜的邓康白讥讽地叹道。
“但这是真的。”他的朋友坚持道。
“这是真的。这是无足轻重的失意。”
“失意是唯一的生活。”休大夫说。
“是的,这是会过去的东西。”可怜的邓康白自己语不成声,很难听清了,但是他已用这话来标志他的第一次和仅有的一次机会的实际结束。
一听到我头顶上传来的含糊的说话声,我就马上站到卧榻上面去——我的手指仍夹在书中的那一页——伸长了脖子,要想听清楚楼上说的是什么,是谁在说话。这样没有用,我就想到爬到洛诺夫的书桌上去;这比卧榻足足高一英尺左右,我的耳朵就可以挨到离低低的天花板几英寸的地方。但是如果我跌了下来,如果我把他的放打字纸的地方移动一毫米,如果我留下一点脚印——不!我不能冒这个险,甚至想也不该想。我占用这张桌子一角,写了半打未完成的家信,这已经够过分的了。我的礼貌观念,更不用说这位作家的殷勤好客,都要求我克制自己,不要做出这样卑劣幼稚的失礼的事来。
伹就在这个时候,我却已经这么做了。
有个女人在哭。哪个女人?为什么哭?谁在安慰她——或者惹她落泪了?再高一些,也许就能弄清楚了。一本厚字典是最理想的了,但是洛诺夫的韦氏大字典放在一个放着厚厚参考书的书架上,与打字椅一般高,在迫切情况下我能做到的最多只是,跪着把亨利·詹姆斯的小说集垫在桌子和我的脚底中间,这样可以再升高一两英寸。
啊,意想不到的后果,艺术的无法解释的用途!邓康白是能了解的。詹姆斯是能了解的。但是洛诺夫能了解吗?别摔跤。
“你这就讲道理了,”说话的是洛诺夫,“得由你自己来认识这个道理,如今你已经认识到了。”
头顶上砰地轻轻一声。有人落座在椅子中。疲倦的作家?现在已换了浴袍,还是仍穿着整套衣服,系着领带,穿着皮鞋?
这时我听到了艾米·贝莱特的说话声。这时候她穿的是什么?“我什么也没有认识到——不论怎么样,只有更痛苦。当然我不能住在这里——但我也不能住在那里。我什么地方也不能住。我不能活。”
“轻一些。她今天已够累的了。让她休息吧,她已睡了。”
“她破坏了大家的生活。”
“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可不能怪她。这里说不行的是我。现在你睡去吧。”
“我睡不着。我不想睡。我们可以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