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威胁(第13/18页)
“我为乌尔里希斯担心。”亨德里克说。
“为什么要‘担心’呢?”金发女郎林登塔尔大声说,“他已经死了。”亨德里克居然蒙在鼓里,她对此表示惊讶,甚至感到好笑。
“他已经死了。”亨德里克轻声地重复着。他没说声“再见”,就把电话听筒挂上了,这使总理夫人感到莫名其妙。
亨德里克不假思索,立即命令他的司机直接把车开到总理家。总理在工作室接待了他。总理身穿一件稀奇古怪的长袍,领子和袖口镶着貂皮。脚旁伏着一条斗牛犬,写字台后面的墙上一块黑布衬托着一把满是缺口的闪亮的宝剑,台边大理石底座上是“元首”的半身雕塑像,“元首”失神的目光死死盯着两张相片,一张是洛特·林登塔尔饰演米娜·冯·巴黑尔姆的剧照,另一张是斯堪的纳维亚妇女的肖像画,正是这位妇女曾英勇地用汽车把受伤的冒险家送到了意大利。现在在她的坟墓上面筑起了一个巨大的陵墓,大理石圆顶闪闪发亮,墓碑上烫着金字。这位鳏夫这样做名义上是为表示对亡妻的感谢,实际上是为妄自尊大的自己竖立纪念碑。
“乌尔里希斯死了。”亨德里克一见到总理便这样说道,他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当然死了。”总理在写字台旁回答说,他看见亨德里克脸色苍白,像一道惨白的光在闪亮。“看来是自杀的。”总理板着脸说道。
亨德里克感到一阵眩晕。他尽量使自己镇定,然而他脸部却显露出恐惧的表情,他用手按着自己的前额。这是完全真实、毫不虚假的表情。总理这位大人物对他机灵的宠儿居然如此失态表示失望。他站起来,挺胸凸肚,样子有点儿吓人。身旁那条可怕的猛犬也跟着站了起来,狺狺作声。
“我曾警告过您,”总理威胁说,“我再重复一次,一般情况下,我是不习惯说第二遍话的。您少管闲事!”这些话说的斩钉截铁。亨德里克胆战心惊,似乎感到深渊就在脚边,只要胖子(总理)一挥手,随时都能把自己推入深渊。
总理缩着脖子,脖子膨出三道皱纹。他的小眼睛闪闪发光,他的眼睛布满鲜红的血丝。这位怒气冲冲的暴君,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到了头上。“这是件肮脏的勾当!”他继续说,“乌尔里希斯卷了进去,他是畏罪自杀的。您身为国家剧院院长,根本不需要为一个臭名昭著的卖国贼操心。”
总理说“卖国贼”时,声音响得像在吼叫。亨德里克感到一阵头晕,真的感到深渊就在脚边。为了使自己不至于跌下去,他立即一把抓住身边那把文艺复兴时期的沉重的椅子的扶手。他请求总理准许他回家,总理冷冰冰地点点头,表示同意。
剧院里的人们不敢议论同事乌尔里希斯的“自杀”,然而通过小道消息,大家都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他不是被枪决的,而是被活活打死的。敌人对他施行严刑拷打,逼他招供同志和朋友们。他英勇不屈,盖世太保既生气又失望,因为在他的住宅里没有找到任何材料。他没有留下任何文字,连笔记和地址条也没有留下。看来盖世太保要从他嘴里捞到点儿什么,已没有多大希望,结果他越是顽强,越是折磨得厉害。
“亨德里克,这很影响你的情绪吗?”尼科勒塔问她的丈夫,她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好奇,“这使你很难过吗?”
亨德里克不敢正视她的目光。“我和乌尔里希斯相识已久……”他低声说,像在请求宽恕。
“他明明知道自己在冒险,”尼科勒塔说,“既要赌钱,就得准备输光。”
亨德里克感到此时谈话很不投机,喃喃地说了一句:“可怜的乌尔里希斯!”
尼科勒塔尖刻地问:“为什么‘可怜’?”她接着补充说,“他认为他的事业是正义的,他为自己的事业而牺牲,他是值得羡慕的。”稍停片刻,她又梦幻似的说,“我要给马德尔写信,告诉他乌尔里希斯死了。马德尔敬佩那些为自己的理想而牺牲生命的人,他喜欢坚定不移的人,他自己就是个为执着追求而勇于牺牲的人。”
亨德里克做了一个不耐烦的手势。“乌尔里希斯不是什么特殊的人物,”他说,“他是个普普通通的人,是伟大事业中一个普普通通的战士……”话说到这里他不再说下去了,灰白的脸上掠过一丝红晕。他为自己居然说出这样的话而感到羞愧。乌尔里希斯之死使亨德里克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清楚地意识到这句话的严肃性。他一刹那理解了这句话的分量和庄严,感到此话竟然出自自己之口,实在是亵渎了它的严肃性,也是一种嘲弄。
政府下令,任何人都不准参加乌尔里希斯的葬礼,因为他是“害怕人民法庭的正义审判而畏罪自杀的”。政府把被他们摧残得不像样子的乌尔里希斯的尸体草草埋掉,就像埋掉了一条死狗一样。死者的母亲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她寄一些钱来,要求为乌尔里希斯买口棺材和树一块小小的墓碑。她写信要求按基督教仪式安葬她的儿子。她寄来了书信,纸上泪痕斑斑,字迹几乎无法看清。但教堂奉命拒绝派神父为死者做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