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时节 七(第3/4页)
矢田信以为真,去了最初那晚带君江去的神乐阪后面的游乐馆。他一直等到两点过后也不见君江来,电话也没接到一只。他等得不耐烦了,脑子一转,想起大约十天前,君江在去咖啡馆的途中把他带到三番町千代田游乐馆一事,就抱着一丝希望,突然驱车来到这里,心想万一给我撞到的话,就吵一架出出气,给点厉害瞧瞧。他一敲门,立即有女侍打开了木板套窗。矢田耍了点小花招,含糊地说找君江,女侍完全把他当做君江等着的先生了。她回答说:“夫人早就等得心焦了。先生您真是罪过呀。”矢田喷着烟雾,一声不吭。他顺从地登上二楼,帽子也不摘,背对壁龛盘腿坐着,疑惑的目光在屋子里扫来扫去。
君江在后面楼梯下从女侍那里打听了情况,感到这下坏事了。她猛地推开房间的隔扇,尖声斥责着:“阿矢,你好哇,也太过分了。”
矢田方才对女侍的回答大为惊讶,现在又见君江行为反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儿眨眼。
“我以为你回去了呢。”君江端端正正地坐下,垂着脑袋。
“你到底搞什么名堂?”矢田似乎才回过神来,摘下了帽子,“怎么回事?我越搞越糊涂。”
君江依然低着头,默默地在膝盖上摆弄着手绢。女侍端来了新泡的茶,说:“夫人真的等着您哪。我给你们拿酒来吧。”
“天已经很晚了,”君江的声调出奇地忧郁,“让你等到这么晚,真对不起。”
“我已经习惯了。请吧。”
女侍拿起矢田的帽子和夏装外套往外走。矢田自然没有插嘴的机会,默默地跟在后头走进了二楼四铺席半大的房间,也不知道这就是刚才舞蹈家待过的那一间。
君江睡意蒙眬地听着夏日黎明时分的雷阵雨,迷迷糊糊了一会儿,忽听窗下小巷里响起一个女人刺耳的大嗓门:“天气一下变得真热。”随后是一溜小跑的木屐声。君江醒了过来。屋檐下麻雀在啼鸣;稍远处传来练习三弦的琴声;大门那里啪嗒啪嗒的,是打扫门窗的声音;隔壁屋顶上的脚步声则是人们在晾晒衣服。一想到天气晴朗,太阳光芒四射,君江顿时感到昨夜起一直开着电灯、门窗关得严严实实的房间闷热难忍,她自己也闻到了体臭,头因此胀痛起来。君江爬出被褥,想打开木板套窗。矢田昨晚已恢复了好心情。他说:“别动,我来开窗。真热。”
“哎呀,都成这样了,你摸摸看。”君江脱下红领子的漂白布汗衫,爬过去伸手想把它挂在窗台上吹风。矢田望着她的身段说:“你真比木村舞蹈团的那帮人艳丽得多。”
“哪儿艳丽?”
“君江小姐的肉体美呗。”
君江竭力忍着笑,心想矢田这个外行还挺喜欢说些新词。她说:“阿矢,那些人里头有你熟悉的人吧。她们的身材都不错,连女人见了都要羡慕,男人当然是魂儿也没有了。”
“哪有这种事。她们只是在舞台上漂亮。面对面一瞧,差远了。舞蹈演员、模特儿靠肉体才能赚钱,她们一点也不懂幽默。我对阿君以外的女人都感到讨厌。”
“阿矢可不是这种瞧不起人的人呀。”
矢田一本正经地想说些什么,这时女侍在门外说:“你们醒了吗?洗澡水烧好了。”
“已经十点了。”矢田从枕头底下拿出手表一看,说:“我必须到店里去一下。阿君,你今天是晚班吗?”
“今天三点上班。天太热我不想回家了,就在这里睡到上班。你也这样吧。”
“嗯,想是想这样,可是……”他思索着,“现在先洗个澡吧。”
矢田往自己店里打了电话,说是有要事无论如何必须回家,便早饭也没吃,扔下君江急匆匆地走了。这时快十二点了。清冈方面仍无音讯。君江打了个电话给那家酒馆,把房东大娘叫出来一问,方知琉璃子昨晚去过,后来同清冈一道出去了。君江心想弄不好先生同琉璃子搞上了,难怪他不到我这里来了。然而她只是想想而已,并不对此计较。她十七岁那年离开家人来到东京,在这四年里同不计其数的男人发生了肉体关系。可是迄今为止从未产生过小说里描写的那种恋爱要求。所以也就从未体验过嫉妒这一情感的滋味。君江认为被一个男人深深地眷恋,就容易被憎恨,陷入麻烦的纠葛。拿了男人的钱也就因此受到束缚。与其这样不如莫管对方老弱美丑,但求逢场作戏的一时快活。这样的话反倒没有后顾之忧。从十七岁到二十岁的今天,君江始终忙于这一游戏,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无暇认真思考真情实意的、刻骨铭心的男女之爱是怎么回事。她偶然也有独自睡在那间租来的二楼房间里的时候,但那时的第一个念头就想弥补一下平时不足的睡眠,并想象一会儿疲劳恢复之后自然会找上门来的新的游戏。无论现实多么严峻,一旦陷于梦境,就会像做梦一般淡薄、模糊起来。君江从睡梦中醒来,试图分别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境,但这是徒劳的。此时此刻的一切情绪和感觉就像一盆糨糊。可对她来说,再没有比这更有趣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