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6/14页)
“比这更为开心的事还有,”已从窘迫中走出的汉斯补充道,“现如今在民间就这件事正流传的传说更让人开心。那些好事的传播者要让其听众相信,似乎那个偷书的学生的确把恶魔给召唤出来了,但他不会把恶魔驱开。那时,恶魔就把那学生给弄死了。阿格里巴恰恰在这关头回到家中。为了不让人家把他当成这一命案的真正的凶手,他就吩咐恶魔进入学生的身体并立即到人山人海的广场上去。在广场上,仿佛那恶魔离开了曾被它复活了的那具死尸,这样,学生的猝死就有了许多证人。我也确信,人们日后将把这信口胡编的寓言载入老师的传记中,而人们对这番胡言相信的程度,要远甚于知情人所写的那些评述他的著作、记载他的不幸的真实的文字!”
在这之后,他们四位就恶魔与召唤这个话题又谈论了几分钟,但这种议论,一直处于那种远非正正经经反倒是轻慢的玩笑气氛中,他们也并非没有几分狡猾而盘问起我来:我这是从什么僻远的地方辗转到魔法学这块田地上,我何以捡拾起由于被视为无用的废物而遭抛弃的这份对魔法的信念。我听着他们这些轻率的言论,心里真的不是滋味,这时我的确感到我就像那路德一样,从自己那僻静的小城来到罗马,一心指望在罗马能找到那种对宗教一片虔诚,对上帝笃信不疑的氛围,可是他找到的仅仅是灯红酒绿的堕落,对上帝的遗弃、对宗教的冷漠。
这时候,“肥公鸡”店老板走过来,殷勤地给我们又送上一夸脱酒,换走了已经喝空了的那一夸脱,我的交谈者们无忧无虑地开怀畅饮,看出来他们心中充满着对青春的渴望,总不满足的渴望,而我呢,则是为了淹没那种羞愧感,淹没那种面对自己时就有的尴尬,也即兴纵饮——于是,我们那原本旨在开开心心的聊天渐渐地变成了一场豪放的恣情作乐。我们的舌头开始不那么听使唤了,口中吐出来的词语不那么清晰了,而脑海中则开始有玫瑰色的旋风在狂舞,这些玫瑰色的旋风使一切都变得那么愉快、可爱、轻松。我们抛开了那些议论魔法师与咒语的话题,而转入那些于我们的思考能力的当下状态更为合适的交谈。
这样,一开始在我们中间就爆发了一场关于不同品种的葡萄酒之优劣的争论。进入争议的名酒是:意大利的“莱茵牌”,西班牙的“金丝雀牌”,什匹耶尔的“海茵斯弗尤塞尔牌”,维尔泰姆堡的“艾里芬格尔牌”,以及其他许多的品牌,在这场关于酒的争论中,阿格里巴的学生们显示出他们很在行,并不比那些修士们逊色。争论是如此激烈,差一点就演化成一场斗殴。因为艾马努艾尔叫嚷道,最好的葡萄酒来自伊斯特拉(16),并带着威胁的口吻扬言,谁要是不这样认为,他就要敲碎谁的脑壳;还是阿符涅尼又一次出面调停,终于使我们五个人和好如初,这回,他提议大家唱一支歌曲:
在美因河畔的克林根堡,
在莱茵河畔的巴哈拉赫,
在维尔茨堡的石墙上,
坠挂着熟透了的
金葡萄!
想必这诗句犹如缪斯的声音,一下子使大家都安宁下来。可是,一分钟之后,新的一轮争论又开场了,这回的议题是:哪儿的女人最美丽。艾马努艾尔又对他的意大利特别是威尼斯的那些娱乐宫大肆夸奖一番,但奥古斯丁则要让大家确信,没有比纽伦堡更好的地方了,因为那儿不久前刚刚关闭了女修道院,而所有的女修士全都转入了妓院。顺便说一说,这种争论是在没有任何争辩规则的情形下进行的,当我仅仅提及我去过罗马时,艾马努艾尔竟然立时进入那种狂热的兴奋状态,他抓住我又拥抱又接吻,大声叫嚷起来:“他去过意大利!你们听见没有——他去过意大利!”为了在这种事上也把激情平息下去,阿符涅尼提出了这样一个解决争执的办法:最美丽的女人——就在波恩,而对这一见解应当马上就去证实。他的同伴们,一下子乐得叫喊起来。一致赞同阿符涅尼这两大论点,并且宣称他们从未见过比阿符涅尼更机智灵巧的“雄辩会主持人”。
我们又唱完了一支让人开心的歌曲,这时两条腿还不能坚实地行路,但还是走出了酒屋,在阿符涅尼的率领下,我们这支队伍向这座城的另一边开去,一路上还惊吓那些与世无争的路人。不过,冬日里清新的空气相当快地就使我清醒过来,在一个拐弯处小汉斯冲着我丢了一个眼色,我就立即明白过来而赶紧根据信号行事。我们俩谋划的这次行军途中开小差的行动,很幸运地成功了,不一会儿,我们俩就隐身于一条空荡荡的胡同里。
“我觉得,”汉斯说,“继续狂饮作乐对您并没有多大的诱惑力,而我则认为这样打发时光是有害的、毫无益处的,故而您是不是愿意让我把您送回住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