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8/14页)

我听完了这堂课,就向汉斯提醒,我曾向他讲述过我曾有过向狂欢夜会飞行的事,我曾与莱娜塔一块儿召唤恶魔阿纳艾里的事,可是,汉斯却这样对我进行了反驳:

“该是不再相信什么狂欢夜会这类无稽之谈的时候了:感觉与想象的模糊——这就是那种“狂欢夜会”!您,显然,是落入药性很强的催眠药的控制之中,就是您那位女相识给您的那药膏,这是一种迷魂药,我马上就可以说出这迷魂药的成分:这药所含有的东西是——黄油、香芹菜、茄、白环蛇,也许还有其他植物的汁,但主要成分是一种药草——这种草被意大利人称为“颠茄”,再有就是天仙子与一丁点儿鸦片。用这些东西炼成的油膏往人的身上抹擦时,它就会引发那深沉的昏睡,在这种状态中,您一边昏昏欲睡一边想入非非,紧接着,您在昏昏然中所思所想的一切,就会以幻象幻影的形态愈来愈清晰地出现于您的梦境之中。有些医生已经做过这样的试验,他们迫使一些自居为女妖的女人在他们的监视下往身上抹擦这神魔般的油膏。结果如何呢?原来,这些不幸的女人昏睡时一直是伸开四肢平躺在同一个地方,并没有发生任何位移,而她们醒来时却以那种完全相信的神气,去叙述那些形形色色的荒唐不经实属乌有的事情,讲她们刚才怎样飞行,怎样跳舞。同样,要相信有这种事,那也属荒唐:仿佛某些词语——迦勒底文(19)的,抑或拉丁文的,其实,它们丝毫也不比我们的德文好,某些线条——它们被称为“征兆”,果真拥有驾驭大自然与魔鬼的那种权力。我深信,在你们那次召唤恶魔的试验中,你们视之为恶魔形象的那种东西并不是别物,而是熏香所生的烟;而打碎你们的第一盏灯的,并不是那些凶恶的精灵中的一个,而正是您的那位女助手,显然,她当时已处于狂怒发作的状态。”

面对所有这些评说,我当时竟拿不出一句话来加以反驳,这既是因为那一天我的大脑十分疲惫,也是因为我对学术争论已经久违而生疏。于是,我站在这小汉斯面前就犹如比武场上那个剑突然从手中失落的赛手,或者是,正领受老师用尺牍抽打的那个羞愧无言的学生。不过,这种处境并未妨碍我去对汉斯的论点的尖锐予以首肯,我当即就对他说道,如果他会用相当数量的例子去论证自己的见解并充实它们,他肯定会成功地写出一部卓越的、也许还是非常有益的著作。我本人更是坚定地指望能看到这种书问世,这样的一部著作肯定会使我这位年轻的朋友——约翰·维耶尔(20)扬名四海。

这个晚上还剩下的一点时间里,我们是在议论一些不太重要的事物中度过的,但这漫谈也洋溢着各种各样的愉悦,因为在我们所涉及的各种领域,汉斯都显示了其天赋的聪颖、机灵与过早的博学。对我来说,这次交谈的意义可是不小,因为它把我的思想从我一直深陷其中久久盘旋的怪圈中导引出来,因为它提醒我:把人的命运归结于那些地狱力量的神秘意志是多么令人可笑。汉斯在与我告别时信心满怀地建议我明日上他们那儿去一趟,因为明天是星期天,可以期待阿格里巴从他的书房中走出来。我也同意这么一种看法,我留下推荐信之后自己却不再上门探访,这对我自己也是不体面之举。但是,在我从阿格里巴的学生们的口中听到这种种评说之后,我已不能期待我与阿格里巴的会见还会使我得到什么重大的收获。我度过这在波恩的第二夜时,心中已完全没有第一夜里那些春日里的幻想,我的各种不孕花似的希冀犹如突然遭到一场干旱,一个个蔫头耷脑地,默然无语地向大地俯下身去。

尽管如此,次日下午,在弥撒之后的那个钟点,我又一次站在阿格里巴私邸前敲击他家的大门。这一回,艾马努艾尔、奥古斯丁、阿符涅尼都像迎接一位老朋友那样迎接了我,他们仅仅好心地对我吐露了一句怨言,说我昨晚在“患难”中离他们而去,此举不够哥儿们义气。昨日,在阿格里巴的这个寓所里等待着我的是棍棒与狗牙,今日呢,他们一个个亲昵地拍拍我的肩膀,亲热地称我为“朋友”,随意地开着玩笑,这使我倒也真的确信:没有比巴克斯更好的媒婆。更让人感动的是:也不知道这是阿符涅尼与他的同伴们的确对我有了好感,还是他们想磨灭昨日接待客人时那种不礼遇的印痕,最后还有一种可能:他们这只不过是在终日与世隔绝的状态中深感寂寞,遇上新来的人自然就高兴——不管是出于何种背景,反正他们把这一天整个儿花在我身上,争先恐后地围着我一个人转,千方百计地向我提供各种娱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