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7/9页)
亨利希是带那种热烈的迷恋神情说出这一切的,每一个词语从他口中吐出时都是那么特别,好像它对他特别宝贵,或者,好像在他的一生中,这些词是第一次来到他嘴边。这亨利希看上去一半是少年,一半还是婴孩,他身上那种内在的火焰过于旺盛,以至于一个微不足道的轻率的问题,就足以使他身上的火焰煽燃起来,迸发出无数条熊熊燃烧的火舌——面对着这样的一个人,我感到,对他的各种不友善,对他的全部仇恨正在我心中消落,正在我心头熄灭。我谛听他的嗓音是那么令人惊叹的抑扬婉转,那嗓音仿佛开拓出一片蔚蓝色的远景,我凝视着他那双眼睛,尽管他的言语那么热烈,他的一双眼睛却让我觉得依然是十分忧郁,仿佛隐没在那眼底深处的绝望正在融化——我想象,我这时就像一条已经从石头缝里爬出来的蛇,它就要去蜇人,但它被来自非洲的戏蛇者的吟唱给迷住了心窍而中止了动作。有过那么一瞬间,在那瞬间里我几乎就要叫喊起来:“伯爵,请您宽恕我吧,我可是很不体面地对您进行了一番嘲笑!”但我马上就怀着恐惧的心情,将自己已奔放开来的思绪在那么危险的羊肠小道捕捉住,我自己对自己嚷了一声“可要留神!”,赶紧去控制住自己的心灵,就像骑士去控制已狂奔起来的马儿。为了给自己一个稳住心绪的机会,我又向亨利希说出了几句话,我对他说:
“我并不惧怕考验,因为我早就不能忍受我们的知识,这种知识——根据一位学者的说法——乃是认知者对被认知者的事物的一种同化,assimilatio scientis ad rem scitam(17)。我寻求另一种认知,正是赫尔墨斯·特里思梅吉斯特所谈论的那种认知、那种当作灵魂与心灵之明智的牺牲而被探究的认知。而一个寻求这种牺牲的人,还会惧怕征途中路边上草丛里的刺儿扎身吗?”
亨利希连几句话也抓住不放,犹如一个很宝贵的发现,仿佛只要给他任何一条理由,他都可以没完没了地说下去,于是,一个很长同时也很生动的演说当即就在我面前洋洋洒洒地展开了。他这一通演说,再次有悖于我的意志,而仿佛存心要说服要规劝自己一个最好的朋友似的,它是这么深切地铭刻在我的记忆中,我现在并不怎么费劲,就能差不多逐字逐句地把它复现出来。
“我理解您,我理解您,”他说道,“只是您毕竟还是弄错了:您以为,我们有能力去分发那真正的认识,犹如分发礼品。隐秘深奥的知识之所以被称为‘隐秘深奥的’,这倒不是因为人们把它们给隐藏起来了,而是因为它们本身隐在于那些象征之中。我们手中并没有任何真理,但拥有一些标志,那是古人给我们遗留下来的,是地球上最原初的人们(18)——那些曾生活在与上帝与天使们直接交际的状态中的人们——馈赠给我们的。这些人知道的并不是事物的影子,而是事物的本身,因而,他们遗留给我们的那些象征就准确地表现出存在的本真状态。可是,应当呼唤‘永恒的正义’,以便我们在丧失这种直接的知识之后,经过盲目与无知的洗礼盘里圣水的浸淫而走向至上的幸福。现在,我们应当把我们的理智所获取的一切,与古老的洞见连接成一体,只有通过这种连接才能获取完美的认知。但是,请相信我,纯洁的灵魂与纯洁的心灵在这种事情上更能帮忙,那些智者们的所有指点都难以与之比肩。高尚品德——此乃智者们真正的点金石!”
亨利希的演说在这个地方暂时休止了片刻,过后,他带着那完全变了样的表情与稍许有些游移不定的目光,补充了几句,这时,他的声音是静悄悄的,句子是按意群断开的:
“可您也清楚,时间已到,期限已满;要知道您也是,只要寂静一旦降临,您也听见洞开的门声响,您瞧,现在就是:您去谛听吧!您听到了吗,脚步声正在走近?您听到了吗,树叶儿正在从树上落下来?”
最后那几句,亨利希是以完全低下去影影绰绰的声音说出来的,借以暗示我保持寂静,他整个人儿都警觉起来,仿佛他的确听见了脚步的响声与树叶的坠落,他把他那双瞪得圆圆的、失去理智的眼睛垂向我,那么近地贴过来,直让我发怵,很不自在。我把自己的目光从亨利希的目光中断然移开,突然间把身子向后一仰,仰靠到扶手椅的椅背上,我更换了腔调,对他坚定而无情地说道:
“伯爵,够了,现在我全都明白了,明白了我欲打听出来的一切。”
亨利希困惑不解地看了我一眼,问道:
“您明白了什么,您欲打听出什么?”
我回答说:
“我彻底地打听出来了,您——乃是一个骗子,一个闯江湖的,这种不知在哪里窃得一些隐秘深奥的知识的片言只语,然后就对那些偷来物大加利用,以便把自己打扮成有天分的献身者与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