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2/7页)
那一天,浮士德博士和靡非斯托非勒斯真的离开了城堡。
在他们动身前,我到浮士德博士那里与他告别,并同他进行了一次谈论,某些谈话内容我想在这里转述一下。自然,我们谈论了昨天的魔法实验。关于希腊人海伦,浮士德博士说出了一大堆热情洋溢的赞颂之辞,连那个劫持者帕里斯(3)他劫持了海伦,从而引发特洛伊战争。本人当年也未必会在特洛伊当着他父亲和兄弟们的面说出更加充满激情的颂辞来。然后我们又泛泛地谈论了关亡术,浮士德博士对照自己的实验向我指出阿安多尔的魔术师呼唤预言者萨姆茵的影子的事情。谈话快结束时,我用委婉的语言向浮士德博士暗示了自己与他分手的真实原因:民间的传闻给他捏造了一些不光彩的事,用最卑劣的手段解释他的威力。看来,浮士德博士明白了我小心翼翼的暗示,他是这样回答我的:
“亲爱的鲁卜列希特,如果有人告诉您,说真正的魔法师与魔鬼签订了协议,您任何时候也不要相信!或许,某个不幸的一知半解的人会拒绝永恒的幸福以换取小魔鬼送的几把偷来的硬币;而公正的上帝当然不会去惩罚他,因为在这种交易中更多的是无知,而不是罪孽。魔鬼能用什么来诱惑已认清其本性及其力量之极限的人呢?不错,魔鬼拥有人所没有的能力:飞快地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把自己的身体化为一股青烟,或者把身体压缩成任何形体,到空中或其他领域里。人的愿望可以靠这些手段得以满足,但仅限于此吗?难道人不渴望着彻底认识整个宇宙的全部秘密,不靠任何手段去掌握所有的宝藏?真正的魔法师总是把魔鬼看成是可以利用的最低等的力量,服从它们是不明智的。不要忘记:人是按照上帝本人的形象和面貌创造出来的。所以,他身上的一些属性不仅魔鬼,连天使也理解不了。天使和魔鬼只能追求自己的利益,前者为了颂扬上帝,后者为了颂扬恶,而人可能又寻求悲哀,又寻求痛苦,甚至死亡本身。正像天主为了他所创造的世界把自己唯一的儿子作为祭品贡献出来那样,我们有时也把自己不死的灵魂贡献出来,从此仿效创世主。请回想一下圣经上说过的话:谁想保护好自己的灵魂,他就将失去它;谁将失去它,谁就将保护好它!”
这番告别话,如同送给我的临别赠言,浮士德博士是在十分兴奋的状态下对我说的。我被它深深感动,因为其中有许多东西仿佛就是我自己的思想,所以我的灵魂听到它们便立刻颤抖起来,犹如一根琴弦在另一根与它同一音调的琴弦发出声响时颤抖起来一样。然而,我刚想回答博士,就听到靡非斯托非勒斯的声音,他在我们谈话时无声地悄悄走进来,猛地大声说道:
“太好了,博士,太棒了!您生来就是为了从教堂的讲坛上发出自己的说教,使肥胖的教区女信徒们流下激动的眼泪。现在还为时不晚,我在罗马教廷里有许多好朋友,我可以给您安排个好主教的好位子!我特别喜欢您引证圣经上的话——这是您想证明任何事情的最佳方式。要知道,只有蠢事是单一性的,而真理可以以各个方面加以论证!”靡非斯托非勒斯的在场总好像是用些结实的绳子束缚住了我的一切活动,慌乱中我简直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而他对我说:
“您,鲁卜列希特先生,可能发现我们遮住了您的优点;没有我们,您会轻松地出人头地。我们慷慨地为您让出地方。”
我根本无意与他用俏皮话进行一对一的较量,因此,我默默地向博士鞠了一躬,转身走出了房间。这当然很没有礼貌,而且可以被理解为一种侮辱。所以,假若这些札记落到浮士德博士本人或者他的某个朋友手里,我要赶紧在这里申明:我的两个旅伴的行为中所有令人不快的事,我完全都归到靡非斯托非勒斯一人的账上。关于浮士德博士本人,在不同时间我对他有过不同的看法,但归根结底我应该承认:我的测深锤没能测出他的生活和灵魂的所有深度。至今他仍像歌利亚(4)在地平线上的影子一样矗立在我的记忆中。
博士临行前,我已是作为一位在城堡里的一个观者在场的。在这告别的场面中,针对来访的客人们又出了不少洋相。骑士罗伯特讲了一段冷嘲热讽的话,感谢博士的来访;而太太们给靡非斯托非勒斯戴上了用她们自己在房间里养的花编成的花冠。必须承认,这个出家人戴着这个不适宜的装饰显得相当可笑。我看着自己前不久的旅伴,竭力从他们身上抓住形成有关他们的民间传闻的那些特点,我不得不说,他们为各种猜想提供了不少依据。博士疲倦的安然神色不难解释为一个已知道自己命运的人的冷漠,而在靡非斯托非勒斯快捷的动作中人的想象力可以轻易的看出某种非人的、魔鬼的东西。甚至于只要你愿意的话,我们那个阴郁的黑胡子车夫也可以看成是一个被地狱的火晒黑了的普通的鬼,他不习惯于缰绳,而习惯于使用搅动地狱中已燃烧着的煤的火钩子。前不久我曾乘坐过的马车在城堡铺砌的庭院里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慢驶过吊桥,沿着维舍尔河时隐时现,而我在遐想中几乎是等待着:在某个拐弯处,就像民间童话中写得那样,马车变成一个核桃壳,四匹健壮的马变成白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