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3/7页)

那天晚上,伯爵的其他客人们,骑士们和太太们,也都各自回家了,城堡里只剩下它早时的居住者,而这些人也不少。一方面是城堡里的上流人:伯爵本人、伯爵夫人路易莎、她的两个女伴、骑士罗伯特、司法总管、神父以及其他此类人员;另一方面是众多的奴仆,从射手和狩猎人到普通的仆人。我自然还留在上流人中间,我的教育给了我这一权利。我既被邀请在大饭桌上吃饭,也被邀请参加晚上在伯爵夫人那里的谈话。但我必须承认,我在城堡里的地位是模棱两可的。伯爵一个人始终待我很友好,有时我们的神父有意识地和我争论一番,但伯爵夫人和骑士罗伯特竭力装出一副不愿理睬我的样子。我没有努力去与任何人接触,脸上一直保持着刚来城堡时的那种严肃的假面孔,甚至在饭桌旁也宁愿沉默不语,尤其是伯爵和他的堂兄弟喜欢争论一些我不太了解的政治问题,比如,关于皇帝要恢复施瓦本联盟的愿望和企图,关于乌里利赫亲王返回维滕贝格后那里的情况,关于由于明斯特被包围和即将召开的沃尔姆斯国会,以及诸如此类的事情。

如今回忆我在城堡里一半是作为朋友,一半是作为仆人而度过的那些日子,对于我当时并没有感到身上承受的压力,我并不感到十分诧异。这是因为经过半年与莱娜塔在一起的痛苦生活和阿格涅莎充满激情的短暂交往以及与浮士德博士在一起的四天旅行中各种各样的奇遇之后,我的心灵陷入了昏昏沉沉的麻木状态,恰如某些毛虫过冬那样。

浮士德博士走后,我被安排在另外一间也同样舒适、体面的房间,它在城堡的西部塔楼上,窗户朝向绵延起伏的阿尔山,伯爵允许我翻看他书房里的藏书,所以我大部分时间都是独自一个,在窗旁手捧着书度过的。偶然的幻想刚一吸引住我的注意力,我立刻便会使自己返回到已打开的书中来。我就这样读完了好几部过去不熟悉的优秀著作,主要是旅行方面的,其中有彼得·马尔蒂尔·安吉叶里乌斯的出色作品。他在自己的十日游记中生动有趣地描述了新大陆的发现、新西班牙最初的成就以及它们在卡斯蒂利亚宫廷里造成的印象。尽管有许多空闲时间,我并没有沉溺于对自己的爱情的遐想,因为触及内心似乎已愈合的创伤是可怕的。我宁愿不去回想,如同用不思考的盾牌来躲避毒箭。

我接受的工作丝毫没有成为负担,因为伯爵主要喜欢幻想自己的科学论文,很少真的下功夫去撰写它。每天他把我请到他的书房。我削尖铅笔,铺好纸,准备根据口授进行录写;但我经常写不出一两行字,因为伯爵或者起劲地向我解释自己论文的下面几章,或者和我聊起完全不相干的事情;不过,这些谈话并不使人感到疲倦,而往往对我很有益处。至于那引起我多少记录下来的文字——其寓意深远的标题是《关于北方(星)空的数学论文》——我将不会透露它们的内容,因为伯爵在很多方面给予了我难以估量的帮助,并且他在很多其他领域表现出他是一个有知识的、很聪明的人。

关于伯爵本人以后我还要详细地谈一谈,这里仅仅指出,他很爱夸耀自己的极端无神论,并时常嘲笑我从经验中得出的有关魔法显灵的现实性的看法,在我们的一次谈话中,他随便地问起我对于那次我们俩人都是见证人的、用咒语呼唤希腊人海伦的实验是怎么看的。我坦率地解释说:我觉得那个实验是非常出色的,骑士罗伯特没能使它做完,我非常遗憾。伯爵哈哈大笑,对我说:

“你非常轻信,鲁卜列希特!难道在城堡里的姑娘中找一个同谋者很难吗?为了两个盾,任何一个姑娘都会同意扮演海伦的角色,而且用不着什么技巧!我甚至几乎确切地知道我们应该怀疑谁。”

我很清楚:没有比闭上眼睛不看的人更眼瞎的了。我没有试图去开导伯爵,没再说话。

还有一次,伯爵问我对于占星术是怎么想的。我引用了众所周知的一句话:“星座不会说谎,但占星家很会说关于星座的谎。”(5)但伯爵愤懑地反驳道:

“我以赫拉克勒斯的名义发誓,我没承想能从比科·得拉·米兰多拉的信徒嘴里听到这样的看法!根据星体的位置寻求预测,如同从一年四季的变化中推导出自己的命运,因为二者都服从于物理规律。”

这里正好应该指出,伯爵虽然大谈所有“新人”之间的“兄弟情谊”,并视自己为波乔·勃拉乔里诺和埃涅·西里维的学生,但当我在一定程度上依赖于他之后,他便经常对我以你相称了,对此我不认为有什么必要。

在冯·维伦伯爵的城堡里的这种生活持续了大约半个月,在这短暂时间的后期我已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处境的尴尬,隐约地渴望着总是支配着我生命的变化。可能,与我模糊的愿望相一致的还有我的命运,它该把我带入到我所经历的故事里最后的、可怕的事件中了。有一天,我按照自己的职责坐在伯爵房间里的桌旁,正听伯爵长时间地讲解有关星球与太阳之间的距离的问题,忽然信使走进屋来;由于他带来的信件的重要性,事先没有通报就放他进来了。这是关于特里尔大主教约翰的消息,他正前往出现了新的异端邪教的圣乌里弗修道院,今天晚上他打算在冯·维伦的城堡里过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