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3/5页)
他边说边把衣服放到地上。
“是这样,你原来想偷东西?为一件旧袍子冒生命危险,这样做可不聪明啊。你是本城市民?”
“不,大人,我无家可归。我是个穷人,大人您饶恕……”
“甭说了!我本想了解一下,看你是否临了还放肆地有侮辱夫人的意图。可你反正将被绞死,咱们也无须乎再调查什么。偷窃已经够你上绞架啦。”
伯爵猛地敲起那锁死的门来,喝道:“你们在吗?把门打开!”
门从外面开了,三名手执利刃的卫士守候在门前。
“把他好好捆起来,”伯爵高声吩咐,洋洋得意的语气中满含讥讽,“他是个在这儿偷东西的流浪汉。把他看牢,明儿一早就送这个无赖汉上绞架。”
歌尔德蒙没有反抗,让人缚住双手,领了出来。他被押着穿过长长的走廊,下了楼梯,横过内院,一名内侍提着盏风灯在前开路。到了一道包着铁皮的地窖门前,卫士之间商量和谩骂了几句,原来是没有开门的钥匙。一名卫士接过灯,内侍便跑回去取钥匙了。一行人就站在门前等着,三个武装士兵,一个缚着的犯人。拿着灯的士兵好奇地照囚犯的脸;这当儿,有两个在宫里作客的教士从旁边经过,他俩去宫里的小教堂祷告完回来,停在那儿仔细观察这黑夜里的一幕:三个卫士和一个缚着手的人原地不动地站着。
歌尔德蒙既未留心这些教士,也未留心他的看守。他看得见的只有面前那盏闪闪烁烁的灯,灯光耀花了他的眼。在灯光背后的朦胧中,他还看见了一点无形的、巨大的、阴森可怖的东西:形同深渊的结局和死亡。他目光呆滞地站着,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听。一位教士向卫兵们打听情况。当他听说此人是个小偷,明天就一定得死的时候,便问他是否已办过告解。没有,卫士回答,他是刚被抓住的。
“那我明天做早弥撒前带着圣体来给他领,同时听他办告解,”教士说。“你们得负责他在这以前不被押走。伯爵大人那儿我今晚就去说。此人就算是个小偷,但他也有每个基督徒有的进行忏悔和领圣体的权利。”
卫士们不敢违拗。他们认识这位大人,他是教会使节团的成员之一,他们曾不止一次在伯爵的宴席上见过他。再说,又为什么不该让这可怜的流浪汉忏悔忏悔呢?
教士们走了。歌尔德蒙仍站在那儿,呆若木鸡。内侍终于取回钥匙,开了铁门。犯人被带进去,踉跄地下了几步台阶。里边只有一张桌子,以及围着桌子的几个无靠背三脚凳;看来是一间酒窖的前室。士兵们拖了一张凳子到桌前,叫歌尔德蒙坐下。
“明儿一早有个神父来,你还可以办一下告解,”一个士兵对他说。说完三人走上去,仔仔细细地锁上门。
“把灯给我留下吧,老总,”歌尔德蒙请求说。
“不行,老弟,有灯你会捣鬼的。这样也行喽。放聪明点,将就将就。再说这样一盏灯又能点多久呢?还不一小时就熄啦。晚安。”
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在黑暗里,头搁在桌上,坐的是一张小凳。这样坐着挺别扭的,手腕也让绳子勒得隐隐作痛;但这些感觉都是后来才钻进他意识中。一开始他只木然坐着,头搁在桌上犹如搁在斩首台上似的,心里仅有一个冲动,就是使自己的身体和感官也像他的心一样,服从这无法逃脱的命运,从容赴死。
歌尔德蒙就这么坐了好久好久,身子弯曲得十分难受。对于这强加在他头上的命运,他力图接受它,适应它,理解它,履行它。夜渐渐深了。这夜的结束也就是他生命的结束。对此他必须理解。明天早上他就不再活着了。他将被吊起来,变成一件鸟儿们落在上面并对它随意啄食的无生气的东西,变成与尼克劳斯师傅一样,与和木屋一起烧成灰烬的莱娜一样,与那些他在阴惨惨的住宅里和堆得高高的运尸车上看见过的东西一样。要理解和接受这样的命运是不容易的,甚至几乎是不可能的。他还有许许多多东西不能割舍,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和地方不曾告别。而留给他的时间,就仅有今夜这几个小时了。
他必须向美丽的阿格妮丝告别;他再见不到阿格妮丝高大的身躯,灿烂的金发,冷静的碧眼,再见不到这高傲的眼中的温柔颤动,以及她那香肤上的金色汗毛啦。别了,蓝色的星眼;别了,滋润的战栗的芳唇!他真希望能一次再一次地吻你啊。就在今天,在那山冈上,秋阳下,他还这么想你,倾慕你,渴望见到你!而且,他也必须告别那些丘冈,告别那太阳,告别蓝天中的白云,告别树木和森林,告别流浪生涯,告别暮暮朝朝和春夏秋冬。眼下也许玛莉还没有睡,这个生着一对善良而温柔的眼睛、走路一瘸一拐的可怜的姑娘,她还坐在厨房里等他,一次一次从瞌睡中惊醒转来,但歌尔德蒙他再也不会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