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因与瓦格纳(第5/28页)

当时在他初次在卑鄙的幻想中把自己看成杀害他家人的凶手,被这种念头吓得毛骨悚然时,又立刻想起几年前关于谋害亲人的凶手W的谈话。很奇怪,虽然他可以发誓说当初很真诚地道出了最真实的感情,但现在在他内心深处有一种可憎的声音在讪笑他,对他喊道:当初,几年前谈论W老师时,当时他在内心最深处已经理解了W的行为,理解了并赞同了,他滋生了强烈的愤怒与激忿之情,只因他内心里的庸人和伪君子不想承认心声。他希望给予杀害配偶的杀人犯以可怕的惩罚与酷刑,用来谴责其行径的愤然恶骂其实是针对他自己的,针对当时他身上肯定已滋生出的犯罪萌芽的!在整个谈话过程中和这件事上他之所以无比愤慨,只因为他实际上看到了自己因血腥暴行被起诉而蹲在监狱里,通过往自己身上兜揽种种控告与每个严厉的审判来拯救良心。好像他冲自己发怒就可以惩治或抑制内心深处暗藏的罪孽。

克莱因想了这么多,觉得这对他来说事关重大,甚至事关生命本身。可是把这些追忆与思想摘出个头绪来加以整理难乎其难。他预见到会有一种最终使人解脱的认识,可这闪现的预感敌不过困乏与对他整个状况的反感。他立起身,洗了一把脸,光脚踱着步,直到冷得瑟瑟发抖,于是想睡觉了。

可他睡不着,躺在那儿,无情地听凭情感的摆布,那些十分可憎、痛心、羞辱的情感:对妻子的仇恨,对自己的怜悯,不知所措;对解释,道歉与寻找安慰理由的渴望。既然现在他想不起其他的欣慰理由,既然通往理解的路如此深,如此无情地通向他记忆的最隐蔽最危险的灌木丛中,既然再也睡不着,余下的时间他就躺在那儿,情况糟糕到这种程度他还从未经历过。他心中所有彼此斗争着的令人反感的情感都汇聚成一种可怕的、令人窒息的、致命的恐惧,在他心胸汇集成一个恐怖的梦魇,它周而复始,已到了难以承受的边缘。什么叫恐惧他早领教过了,早在几年前就知道,几个星期几天以来知道得更清楚了!可他还从来没有如此切身地感到恐惧!他强迫自己非想不值一钱的东西不可,想一把遗忘了的钥匙,想旅馆的账单,由此而寻来了一大堆担忧与不愉快的期待。这间小陋室一晚是否要三个半法郎或更多,在这种情况下是否还应继续住下去,这个问题让他喘不过气,冒汗,心跳,长达一个小时。而他清楚地知道这些想法有多么愚蠢,他一直理智地给自己吃宽心药,就像劝说一个倔强的孩子,掰着手指头数说着他的担忧站不住脚的地方,没用,完全没用!相反在这种自我安慰和劝慰背后也渐次有了点类似血淋淋的嘲弄味道,仿佛这纯粹也是装腔作势,是演戏,完全像当初在凶手W事情上的装腔作势。极大的恐惧,被痛苦地判以窒息被勒住的可怕感觉不是为几个法郎或类似的原因,这一点他很清楚。在这背后蛰伏着更糟糕、更严峻的事儿,可是什么呢?事情一定与有血债的老师有关,与他自己的谋杀愿望有关,与他心里所有病态与纷扰有关。可怎样触动它们呢?怎样找原因呢?在他内心没有一处不流血,没有病,不腐烂,不对疼痛极为敏感。他感到忍受不了多久了。如果再这样下去的话,特别是再度过几个这样的夜晚,他就会发疯或自杀。

他紧张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想彻底感受一下他的处境以了断它。可情况一如既往,他孤寂无助地坐在那,像被施了魔法定住了,脑子被恐惧榨干了,头脑紧张,心里的压力使人痛苦不堪,极为忧虑中的他像一只小鸟面对一条蛇那样面对着命运。他现在领悟到命运不是来自其他什么地方,它就在他内心里长成。如果他找不到对付的办法,就会被它吃掉,这样他注定要一步一步地被恐惧,被这种可怕的恐惧追逐,被挤出理智外,一步一步地,直至崩溃的边缘,他现在已经感到临近这个边缘了。

能够明白,该多好,也许这样就有救了!他还远远没有认清他的状况及身上发生的事儿。认识还只是刚刚开始,这一点他或许感到了。如果现在能振作起来把一切仔仔细细地总结,整理并思考一番的话,那么也许就找到线索了。全部事情就有了意义与眉目,然后也许就能忍受得住。但这种努力,这最后的振作精神对他来说太难了,是他力所不能及的,他根本做不到。越是想紧张地思考情况越糟糕,他在自己内心无法找回记忆与解释,找到的只是一个个窟窿,他什么也想不起来,与此同时折磨人的恐惧再次尾随着他,他可能偏偏把最重要的事情给忘了。他在内心里四下乱翻一气寻找着,像个急躁的旅客,在所有口袋与行李箱里翻找车票,但车票也许就在帽子旁甚至在手里呢。可这个“也许”有什么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