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因与瓦格纳(第6/28页)

刚才,一小时前或更早一点,他不是已经有所认识,有所发现了吗?是什么呢,是什么?倏忽不见了,他找不回来了。他绝望地用拳头敲打自己的额头。天啊,让我找到钥匙吧!别让我这样毁掉,这么可悲,这么愚蠢,这么悲哀吧!就像狂风中云彩漂移散落成碎片一样,他全部的历史从身边飘忽而过,成千上万的画面杂乱无章,重重叠叠,面目全非,讥讽嘲笑,每个画面都能使人想起什么,什么呢?是什么呢?

猛然间“瓦格纳”的名字脱口而出。他下意识地说出了这个名字:“瓦格纳,瓦格纳。”这个名字从何处来?从哪个井底来?他想干什么?谁是瓦格纳?瓦格纳?

他紧紧咬住这个名字。他有了任务,有了问题,这要比悬荡在无形中好。那么谁是瓦格纳?瓦格纳和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我的嘴巴,长在我这张罪犯脸上的歪嘴巴现在深更半夜里说出瓦格纳这个名字?他集中思想。想起各种事情。他想起“罗恩格林”1,由此而想起他与音乐家瓦格纳有些暧昧的关系。他作为二十来岁的青年曾对瓦格纳有着疯狂的倾慕之情。后来他变得多疑,随着岁月流逝他找到了一大堆对瓦格纳的意见和疑惑。他对瓦格纳左挑剔右指责。也许这种批评与其说是针对理查德·瓦格纳本人,不如说是针对自己从前对他的爱?哈哈,他又抓住自己了吗?又揭穿了一个骗局,一个小小的谎言,翻出一小堆垃圾吗?啊,是的,事情一个接一个地显现了——公务员与丈夫弗里德里希·克莱因无可指摘的生活并非十全十美,并非一干二净,每个角落都有问题存在!是的,对了,在瓦格纳问题上也如此。作曲家理查德·瓦格纳遭到弗里德里希·克莱因尖刻的批评与忿恨。为什么?因为弗里德里希·克莱因不能原谅自己年轻时对同样一个瓦格纳有过爱慕之情。他现在在瓦格纳身上追寻自己年轻时的狂热,自己的青年时代,自己的爱情。为什么?因为青年时代,狂热,瓦格纳以及所有这一切令他极为不快地回想起早已忘却了的往事,因为他被动地娶了并不爱的妻子,或者仍然不对,不够。哎,就这样,就像反对瓦格纳一样,公务员克莱因对许多人事儿都是这样对待的。他是个安分守己的人,克莱因先生,可在安分守己的背后隐藏着污垢与无耻!舍此无他物。是的,如果他想诚实的话——他得对自己隐匿多少秘而不宣的念头啊!在大街上向漂亮的姑娘投过多少目光,晚上下班回到妻子身边时路上碰到的恋人他有多妒忌!于是就有了谋杀的念头。他难道没把本应对自己的憎恨也对准那个老师……

他猛地吓了一大跳。又有关联!老师兼杀人犯原来叫瓦格纳!就是说这才是关键所在!瓦格纳——那个可怕的人,那个杀了全家的疯狂罪犯就叫瓦格纳。长此以往他的整个生活不是以某种方式与瓦格纳有牵连吗?这个可恶的阴影不是到处尾随着他吗?

好了,谢天谢地,线索又找到了。是的,在早已流逝的较好岁月里,他还曾气愤恼怒地骂过这个瓦格纳呢,曾诅咒过给他最残酷的刑罚。然而后来他不再想瓦格纳了,自己却有了同样的念头,多次在某种幻觉中看见自己把妻小都杀了。

难道这还不十分明了吗?不对吗?不是会很容易发展到对孩子们的生存所承担的责任让一个人无法承受,自己的生命与生存同样无法承受,觉得生存只是一个错误,是一种罪愆与磨难吗?

他叹了一口气,把这个想法想了个彻底。他现在觉得十分肯定,就在最初听到这起案件时,心里就已经理解并赞同了那个瓦格纳式的凶杀,当然赞同的只是它作为一种可能性。在他当初还没感到自己不幸,生活还没一塌糊涂时,几年前在他认为还爱妻子,相信她的爱情时,就在当时他的心髓已经理解了老师瓦格纳,暗地里赞成他可怕的屠杀以献祭品。当时他所表述所认为的始终只是理智的意见,不是内心的意见。他的心——那个命运长于此的最深处的根——一直持另外一种意见,他的心理解并赞同了犯罪。一直有两个弗里德里希·克莱因,一个是看得着的,另一个是隐蔽的,一个是公务员,另一个是罪犯,一个是父亲,另一个是凶手。

可当时他在生活中始终站在“善”我的一边,那个公务员,正派的人,丈夫和正直的公民一边。隐藏在内心最深处的意见他从未赞同过,根本不知其存在。然而内心最深处的声音浑然不觉地左右着他,最终使他成为逃犯与被抛弃的人!

他感激地牢牢抓住这个想法。这毕竟是有些合乎逻辑的东西,是类似理智的东西。但还不够,所有重要的东西还是模模糊糊,但还是获得了一定的清晰度,一定的真实。真实——这才是最重要的东西。这个线索的短头儿别再丢失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