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第5/7页)

将近黄昏时,她觉得书看得有点烦了,于是她小心翼翼地在自己的床上伸了个懒腰,生怕惊醒波特。但是当她转过身来,却震惊地发现他的眼睛是睁开的,他在几英寸外盯着她看。突如其来的强烈不适感激得她跳了起来,她瞪大眼睛望着他,强迫自己用关切的口气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他微微皱了皱眉,但没有回答。她支支吾吾地追问道,“你觉得那些药片有用吗?看起来至少烧已经退了一点。”出乎意料的是,这次他回答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但依然清晰。“我很不舒服。”他慢慢说道,“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来。”

“回来?”她呆滞地重复了一遍。然后她拍拍他滚烫的额头,强忍着对自己的厌恶说道:“你会好起来的。”

就在那个瞬间,她觉得自己必须离开这个房间去外面待一会儿——虽然再过几分钟天就要黑了。她需要换换空气。等到他闭上眼睛,她立即站起来走进风中;她甚至没再看他一眼,因为她害怕自己一回头就会发现他又睁开了眼。风向似乎变了一点,空气里的沙子也没那么多了。然而她依然能感觉到沙砾拍在脸上的刺痛。她快步穿过泥土垒成的大门,完全没看守门的卫兵;来到外面的大路上,她没有停步,径直沿着下山的方向朝市场走去。山下的风没有山顶那么大。除了偶尔有个被斗篷裹得严严实实的身影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路上几乎空无一人。她迎着细软的沙子穿过街道,远方的太阳迅速沉入了平坦的岩漠下面,暮光将路旁的泥墙和拱门染上了一层玫瑰色调。想到自己屈从于神经质的急躁匆忙跑了出来,她不禁觉得有些羞愧,不过她立即想到了为自己辩护的理由:和其他所有人一样,护士也必须偶尔休息一会儿。

市场是一块宽阔的方形开放空间,四面都是粉刷成白色的拱廊,不管她望向哪边,看到的都是同样单调的无数拱门。几头骆驼躺在广场中央懒洋洋地反刍,几堆棕榈树枝的篝火仍在燃烧,但商人已经带着货物离开了。然后她听到宣礼员的呼喊在小镇的三块区域中回荡,留在市场里的人们开始晚祷。她穿过市场,漫无目的地拐进一条小巷,巷子里泥土垒成的建筑被日落前短暂的晖光染得一片橙红。小店的门都关着——除了一家以外。她在唯一打开的店门前驻足片刻,茫然地向内张望。店堂中央点着一小堆火,一个头戴贝雷帽的男人蹲在火堆前,张开双手凑在火上取暖。男人抬眼看到了她,于是他起身迎了过来。“请进,女士。”他做了个夸张的手势。因为没有其他事可做,她顺从地走了进去。店面很小,昏暗中她依稀看到货架上摆着几匹白布。男人装好一盏电石灯,擦亮火柴凑到喷口上,明亮的火焰腾地燃烧起来。“达乌德·若瑟夫。”他伸出手自我介绍道。她有些惊讶:不知为何,她一度以为他是个法国人。显然他不是斯巴的土著。她坐在男人搬来的凳子上,跟他聊了几分钟。他的法语说得相当不错,温和的语气里带着隐隐的责备。她突然意识到,他应该是个犹太人。她直接问了出来,男人显得非常惊讶,然后笑了起来。“当然,”他说,“晚祷时间我还开着门。祈祷结束后一般还会有几个客人。”随即他们聊起了身为犹太人在斯巴生活有多艰难,然后她发现自己正在向他倾诉自己的窘境,也提到了波特正孤零零一个人躺在山上的哨所里。男人倚在她头顶的柜台边,她觉得他的黑眼睛里闪动着同情的光芒。即便是这样不确定的模糊印象也让她第一次意识到,这里的人们是多么缺乏同情或怜悯之类的情绪,而她又是多么怀念这样的多愁善感,哪怕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怀念。于是她不停地说啊说,甚至说起了自己预感到的征兆。她猛地打住话头,有些胆怯地看了他一眼,勉强笑了笑。但他听得很认真,他似乎非常理解她的感受。“是的,是的,”他若有所思地抚摸着自己光滑的下巴,“你的感觉一点儿都没错。”

从理性上说,她本应觉得这些话毫无意义,但实际上,他的赞同却令她深感宽慰。不过他又继续说了下去:“你错在满怀恐惧。这真是个弥天大错。征兆对我们来说是福而不是祸。一旦你感到恐惧,那就完全误读了征兆,结果把好事变成了坏事。”

“但我真的很害怕,”姬特抗议道,“难道我能改变这一点吗?完全不可能。”

他看着她摇了摇头。“这不是对待生活的正确方式。”他说。

“我知道。”她悲伤地回答。

一个阿拉伯人走进店里,跟她道了句晚上好,然后买了一包香烟。走出店门时,他转头朝地上吐了口唾沫,然后轻蔑地将兜帽斗篷甩到肩膀后面,大步流星地走开了。姬特望向达乌德·若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