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2/7页)
“有点弄巧成拙吧,”我尽量轻描淡写,不着痕迹,“你的老毛病。你看得出来吧,这样有点弄巧成拙?”
“我提出的这个计划可能的确引来如此评价,不过faute de mieux——”
“没听懂,吉夫斯。”
“这是句法语表达,少爷,意思是不得已而求其次。”
就在刚才,我对这个由精明变腐朽的大脑还只有怜悯之情。但这句话刺伤了伍斯特的骄傲,使我严厉起来。
“‘福特德米耶’什么意思,我明白得很,吉夫斯。我前不久还在咱们的高卢邻居那儿待过两个月,那可不是白待的。况且,这词儿我在学校就学过。我之所以说不懂,是因为根本不存在可恶的‘福特德米耶’,你却非得用这个词儿。你哪里来的‘福特德米耶’的念头?不是刚告诉过你了吗?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是,少爷,但是——”
“你什么意思,但是?”
“这个嘛,少爷——”
“接着说啊,吉夫斯。我很想,不,是很迫切,要听听你的看法。”
“这个嘛,少爷,恕我冒昧,少爷过去的计划并非总是万无一失。”
沉默——沉默下波涛暗涌。这期间我庄重地穿背心,一直把背后的皮带扣扣到满意,这才开口。
“的确,吉夫斯,”我正式宣布,“过去有那么一两回,我可能是有错失良机的情况。但是,那全都是因为我不走运。”
“果然如此,少爷?”
“但是这一次我不会失手,至于为什么不会失手呢,我这就说给你听。原因是,我这个计划着眼于人性。”
“果然如此,少爷?”
“简简单单,不会弄巧成拙,此外呢,还着眼于个体心理。”
“果然如此,少爷?”
“吉夫斯,”我批评道,“别老是说‘果然如此,少爷’好不好?你心里无疑是想表达这个意思,但是你每次都在‘果然’后面拖长音,又在‘如此’上面加重音,表达效果就像在说‘嗯喔?’纠正过来,吉夫斯。”
“遵命,少爷。”
“告诉你吧,我都安排得妥妥的。你愿不愿意听听我的步骤?”
“非常乐意,少爷。”
“那我就说了。我建议大皮今天吃晚饭的时候不要碰吃的。”
“少爷?”
“啧,吉夫斯,这你肯定理解得了吧,即使你自己想不到这个办法。你还记得我给果丝·粉克-诺透发的电报吧?我让他绕开香肠火腿。我这里还是同样的意思。把吃的推开,尝也不尝,这是公认的爱的表现。这么一来,到嘴的鸭子就飞不了啦。这你一定同意吧?”
“这个嘛,少爷——”
我皱起了眉头。
“我不想好像总是要批评你的发音效果,吉夫斯,”我说,“但我必须跟你直说,你这句‘这个嘛,少爷’,就和你那句‘果然如此,少爷’,效果很相似,听着很别扭。和那句话一样,这句好像明显带着一种怀疑的态度,就像是对我的眼光充满不信任。你这么接连几次地跟我重复这句话,让我产生一种印象,就是你认为我是在不经大脑地说胡话,而你如果不是碍于尊卑有别的思想,肯定要嚷嚷‘谁说的’!”
“啊,不是,少爷。”
“嗯,反正听着可像。你怎么知道我这计划行不通?”
“我担心的是,安吉拉小姐会认为格罗索普先生节食是因为消化不良,少爷。”
这一点我倒是没想过,不得不承认,一瞬间我有点慌乱。不过我很快就释然了,因为我看到了根本原因。他惊恐地意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或者无力回天——因此奋力破坏阻挠。我决定煞掉他的威风,不再拐弯抹角。
“哦,”我说,“你这么想是吧?行,就算你这么想,那也不能改变眼前的现实:你拿错了外套。行行好,吉夫斯,”我指着衣柜把手上挂的那件普通晚礼服,按我们在蓝色海岸的叫法,是“丝末金”[2],“把那件讨厌的黑衣服拿去垫箱底吧,去把我那件铜扣的白色晚礼服拿出来。”
他别有深意地看着我。别有深意就是说,他双眼中有一种既恭顺又高傲的姿态,同时脸上闪过一抹类似肌肉痉挛的似笑非笑。此外还有一声轻咳。
“很抱歉,少爷,我一时大意,遗漏了少爷所指的这件衣物。”
客厅里那件包裹的形象浮现在我眼前,我们相互活泼地眨了眨眼。我可能还哼了两句小调儿。有点记不清了。
“我就知道你忘了拿,吉夫斯,”我眼睛里露出一抹慵懒的笑意,掸去华美的蕾丝袖口上的一粒灰尘,“不过我可没忘。就在客厅椅子上那个牛皮纸包裹里。”
他卑鄙的花招宣告无效,我的白色晚礼服终于胜出一筹,这个消息在他听来一定是刺耳中的刺耳。不过他那棱角分明如同雕刻的脸上没有泄露任何表情。的确,吉夫斯那什么的脸上很少有任何表情。他不快的时候,就会像我跟大皮说的那样,藏在面具后面,从头到尾维持无动于衷,颇像只麋鹿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