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恋人的相遇(第2/4页)

唉,身在幽暗的棚屋中,周围又堆满了打杂花匠的工具,无论如何也跑不出速度。估计绊子不下半打,而导致我马失前蹄的是一只喷壶。我闷声摔倒在地,等恢复理智的时候,发觉自己身子悬在半空,正穿过夏夜,往屋子方向移动。扎飞抬着胳膊,沃尔斯警长则负责我两只脚。就这样三人一体,跨过前门,上了楼梯。诚然,这并不是标准的抬青蛙,但也足以让我深感自尊受伤了。

不过此时此刻,我并没有空细想自尊的问题。眼看着到了卧室门口,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等扎飞推开门,发现卧室中的情况,又将掀起怎样的血风腥雨?

“扎飞,”我发自肺腑地说,“别进去!”

不过,在大头朝下、舌头跟牙齿背儿打架的情况下,声音是不可能自肺腑而发的。我努力的结果就是喉咙里一阵咕噜噜,扎飞完全误解了。

“我懂,我懂,”他说,“别怕啊,这就上床睡觉觉啦。”

他这不是侮辱人吗?我想这么说来着,但此时此刻,错愕之下我只有瞠目结舌的份儿:两位挑夫一用力,把我卸到了床上,而承接身体四肢的只有被褥和枕头。什么穿着黛紫色睡衣裤的姑娘,一点影子也没有。

我躺在床上,大惑不解。扎飞点着蜡烛,我借着光亮四处张望。玻琳·斯托克果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点烟云的影子都不曾留下[2],我记得听吉夫斯这么说过。

真是奇了怪了。

扎飞正吩咐助手退下。

“谢了,警长,这下我一个人就能应付了。”

“爵爷确定?”

“是,没事了。这种情况他基本倒头就睡。”

“那我就告退了,爵爷。我的确觉得时候不早了。”

“是,去吧。晚安。”

“晚安,爵爷。”

警长扑通扑通下了楼梯,那动静简直够两个警长下楼梯用。扎飞像慈母守着睡梦中的宝贝一样,替我除下鞋子。

“我的小毛头,”只听他说,“安安静静地躺着吧,伯弟,放轻松。”

他这句“小毛头”透着一股屈尊俯就的意思,简直叫人忍无可忍,我常常琢磨,是不是应该回敬一句呢。我是想来着,但又觉着除非这句回嘴相当辛辣,否则只能是多说无益。我正搜肠刮肚寻找这句狠话,这时门外立柜的门突然开了,玻琳·斯托克慢悠悠地走出来,进了屋子,一派无忧无虑。说实在的,她仿佛开心得不得了。

“这一晚上,这一晚上!”她喜滋滋地说,“真是千钧一发呀,伯弟。刚才下楼的那两个人是谁?”

她一下子看到了扎飞,低低地一声惊叫,接着眼里放出爱的光芒,好像谁把开关扭开了似的。

“麻麻杜克!”她喊了一声,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苍天做证,真正目瞪口呆的却要属我这个可怜的老同学。这个词被他演绎得可谓淋漓尽致。我这辈子见过的目瞪口呆者绝不在少数,但和扎飞的表现相比,都是望尘莫及。只见扎飞两道眉毛呈倒八字,下巴掉了一截,双眼凸出,离眼窝足有一二英寸远。他好像有话要说,但尝试均告失败,喉咙里只发出一种挺刺耳的刺啦声。大家知道调广播的时候捻得太用力的那种噪声吧?扎飞的动静除了没那么吵,其他各方面都像得很。

但玻琳这边厢却大步向前,一如与魔鬼情郎相聚的女子。伍斯特胸中不由荡起一丝怜惜之情。我是说,凡是洞若观火的旁观者,例如鄙人,都看得出,她对情况理解有误。我对扎飞了如指掌,我心里明白,此情此景,玻琳完全误解了对方的心绪。依我判断,扎飞口中的怪动静并非如她理解的爱的呼唤,而是疾言厉色的兴师问罪,因为他发现心上人竟然藏在陌生人的屋子里,还穿着黛紫色睡衣套装,故而怒火中烧、气急败坏、暴跳如雷。

但玻琳这个小呆瓜见到他却大喜过望,丝毫想不到此情此景之下,对方见到自己却未必同样大喜过望。因此,当扎飞退后几步、交叉胳膊、冷笑一声时,玻琳见状,仿佛眼睛被对方通红的拨火棍捅到了。只见她脸色一沉,露出痛楚又困惑的表情,仿佛赤足舞者跳了一半《莎乐美的幻象》,突然踩到一根大头钉。

“麻麻杜克!”

扎飞又是一声冷笑。

“哟!”他终于打开了话匣子。如果这也算话匣子。

“什么意思?你干吗这副表情?”

我觉得该说两句话。玻琳入场的时候,我已经摸下床,并且慢慢往门口磨蹭,模模糊糊地打算奔向广袤的大自然。不过我最终还是决定留下来,一半因为我觉着这种情况下溜之大吉有失伍斯特的风度,另一半因为我没穿鞋。这会儿我想出了一句应景的话,于是开口了。

“扎飞,老兄,你此刻最需要的,”我说,“就是纯洁的信念。诗人丁尼生有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