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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的话让我如坠五里雾中,我的眼睛带着睡意,还有一半没全睁开呢。说了半天,博比究竟是谁呢?当我正想问他的时候,那个坐在汽车驾驶室里的人,从里面探出头来,从马路对面向这边叫喊起来。

“嗨,怎么回事?有人找你麻烦吗?”

“是他,他就是博比。”老人说。

博比继续坐在卡车上,他把头从车窗里伸出来,周围冒出一团团白色的水汽。

“是这小子拿这该死的床垫给我们惹麻烦吗?”他叫着说。

“别激动,博比。”老人说。

我觉得冷极了,这才发现自己还光着脚丫呢。外面到处都被一层薄雾笼罩着,在早晨的空气中漂浮着,我的脑子反应比较迟钝。博比嘴里抱怨着,他打开车门,嘟囔着从卡车上跳下来。我浑身哆嗦起来。他穿着一件肥大的运动服,袖子卷得高高的,我看到他的一只胳膊没了,袖子末端露出一个巨大的钩子。那是一种外面镀铬的、最廉价的人造假肢,通常是由保险公司赔偿的,它的尺寸与汽车减震器差不多。我一下子被惊呆了。老人叉着腿站在那儿,目光停滞在他的烟头上。

博比飞快地转动着眼睛,向我们走过来,他撇着嘴露出一副古怪的表情。就在那一刻,我仿佛又坐到电视机前,眼前出现恐怖片里的一个场景,只不过我现在身处活生生的现实中。博比看上去彻底疯狂了,幸好他走到床垫跟前时站住了。一束灯光正好照在他的头上,就像刻意安排好的一样,让我清楚地看见了他。他脸上的泪水像是激光刻上去的一样。我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我想他大概是在向床垫发出怒吼。老人抬起头来注视着天空,他吸了最后一口烟,接着又慢慢地吐出来。

“我们已经很久没看到这玩意儿了。”他对我说。

博比发出的嚎叫像一支标枪似的,深深地刺痛了我的耳朵。我看着他用那只健全的手举起床垫,就好像抓住一个人的脖子似的。他凝视着对方的眼睛,仿佛眼前他抓住的这个家伙,把他的一生都给毁了。他挥动着胳膊狠狠地砸在床垫上,铁钩从里面穿透出来,卷出一些碎棉花撒到路边的人行道上。旋闪灯让我产生出一种幻觉,仿佛是一个巨大的蜘蛛,正在我们的周围编织着它的网。

当博比哭泣着将他的假肢从床垫中抽出来的时候,老人把他的烟头儿碾碎了。可怜的博比踉踉跄跄地,但是始终没有倒下。天亮了。他又发出一声尖叫,这次他瞄准得低了一点,大概在肚子的位置,他的假肢像一颗炮弹一样洞穿了它。床垫被劈成了两半。博比一刻不停地抽出假肢,又对准了它的头部。布料已经撑不住了,“啪”的一声裂开了,就好像杀猪的时候,猪的脖子砍断了一样。

在博比连续的攻击下,床垫已经化成了一堆碎块,老人把脸转向了别处。路边的人行道上空无一人,夜色尚未全部褪去。我感觉似乎我们在等待着什么。

“好吧,现在行了,”老人说,“你愿意过来帮把手吗?”

博比已经筋疲力尽了,他的头发紧贴在额头上,好像才从放满水的浴盆里钻出来一样。他乖乖地被我们带到卡车面前,我们把他安置在方向盘后面。他问我要了一支烟,我给了他一盒,是黄色烟丝的那种。他摇晃着那颗梦游者的脑袋,嘲讽地对我说。

“嗨,这可是一盒同性恋喜欢抽的香烟啊!”

“你说的没错。”

我看得出来,他甚至都记不清发生了什么。为了让自己更放心,我又看了一眼床垫,因为这些人会让你对事情的真实性产生疑问,现实已经很棘手了,没有必要再增加一些麻烦。现在我的脚都冻僵了。老人把一桶垃圾倒进翻斗车里,我默默地回家把鞋穿上。贝蒂一直在睡觉。我听见他们发动了汽车,沿着街道缓缓地开走了,我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要跑回来把鞋子穿上呢,当时才早晨七点钟,我没什么要紧的事,只是感到有些疲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