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6/12页)

“你欠我一声对不起。”他说。

“对不起。”丽蒙娜柔声说道。

“算了吧。”阿扎赖亚说。

在我六七岁的时候,谢赫达赫的族长哈甲·阿布 祖赫曾来拜访过,他还带来了三个重要人物。我记得他穿了一件白色的袍子,其他人穿着灰条袍子。他们坐在父亲房里的白色木椅上,旁边的白色桌子上有一株种在乳黄色杯子里的菊花。“Hada ibnak?”[56]族长问道,他的牙齿像玉米粒一样又大又黄。父亲回答说:“Hada waladi wa’ili kaman wahad,zeghir.”[57]族长用手摸了摸我的脸,他的手就像翻过的土地一样粗糙,我还能够感觉到他的胡子和扑面而来的烟草味。父亲让我做自我介绍,族长疲倦的眼睛从我身上扫到书架上,又回到父亲身上。父亲当时是基布兹的负责人。族长好像是在某个庄严的仪式上担任一个卑微的角色似的,温和地说:“Allah karim,ya Abu-Yoni.”[58]然后,他们让我出去,开始进行长时间的谈判。小西蒙不得不前前后后地帮着翻译,因为父亲基本不懂阿拉伯语。那个星期一定是逾越节[59],有人从厨房拿来了无酵饼和一大罐咖啡。现在,谢赫达赫甚至连条狗都没有,所有那些我们为之争吵和没有为之争吵过的土地,他们的高粱、大麦和苜蓿都是我们的了。现在,什么也没有留下,只有小山上的那些黑墙,也许还有他们萦绕在我们头顶的咒语。

约拿单走到一些橄榄树中间小解。他的头歪向一边,嘴微微张着,像在思索一道象棋难题。他的目光落在了最东面的山峰上,在如蜜一样流动的光线下,那些山峰似乎离得很近。山峰带着秋日海水的淡蓝色,看上去就像即将向东翻滚的巨浪。约拿单感到有一股冲动,他想一头扎下去,拼命追赶那些翻滚的巨浪。事实上,他突然疾奔起来。蒂亚跟在身后,唾液从下颚滴下来,它还喘着粗气,像一只患病的狼。他跑了大约三百步远,直到靴子深深陷入了泥浆,水汩汩地流进袜子里。他从这块石头攀上那块石头,靴子上面沾满了大块大块的烂泥。他像头大象一样步履蹒跚,最后再次回到干燥的地面上。他的脑海里荒唐地闪现出那首旧诗:但是他们的心并不真诚。

“拿着这把刀,”丽蒙娜说,“把靴子上的泥块刮下来,要是你已经跑够了的话。”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疲倦地微笑着。当他看到她的目光中只有恬静和纯真时,便听话地坐在石块上,刮着靴子上的泥块。女人们在切着鸡肉,新来的机修工则穿着条纹衬衫和他最好的裤子,在弯腰看着那堆没人认为能点着的火堆。

“我就像傻子一样地跑。”约拿单说,“我在跟你说话呢,阿扎赖亚。我想看看冬天是不是已经让我忘却如何赛跑了。你怎么样?”

“我这辈子跑得够多的了,”阿扎赖亚退缩了,但仍然带点自尊,“我到这儿来就是不想再跑了。”

“来吧,我们来比一比,”约拿单说,自己也为自己竟提出挑战感到惊讶,“看看你跑步的水平是不是和下棋一样糟。”

“阿扎赖亚呀,”尤迪奚落道,“他只喜欢嘴上跑跑。”

“我讨厌跑步,”阿扎赖亚说,“我已经跑够了。如果你们想有一堆火,想吃上土豆的话,就最好不要来惹我。”

他熟练地在柳枝烧成的炭灰中翻滚着土豆,为了躲开丽蒙娜的目光,一直看着尤迪和安娜特。在约拿单发出挑战的时候,他感觉到她在盯着他看。他的身体被灼伤了,因为丽蒙娜并不是像一个女人看一个男人那样看他,也不像一个人在看另一个人,而是像一个女人在看一样东西,或者可以说是一样东西突然盯着你看。

丽蒙娜的灯芯绒裤子紧紧地贴着她苗条、成熟但轮廓并不清晰的身体,她的衬衣在肚脐上挽了一个漂亮的结,露出一点纤细的腰身。这正是她说谎的方式,约拿单想,不过,又有谁会在乎呢?

“你可以歇歇了。”安娜特说,“吃的快做好了。”

蝴蝶在松树旁、在橄榄树缝隙中洒下的阳光里嬉戏。其中一只颜色和其他蝴蝶一样白,似雪花或柑橘花一般,一动不动地停在空中。一轮惨淡的凸月悬挂在橄榄树的树梢,就像栎树丛中的押沙龙[60]。橄榄树被粗糙的树枝环绕着,就好像在远方流亡地一个虚弱的犹太提琴手被一帮农民团团围住了一样。

“夜晚狗儿叫不停,明月静静挂空中。”阿扎赖亚评论道,尽管蒂亚一声也没叫,安静地在一边歇着。

“我们马上就可以吃了。”安娜特说。

约拿单像老贝都因人一样蹲在丽蒙娜身旁帮着切洋葱片。当安娜特再一次让裙子和她结实的臀部玩起捉迷藏的游戏时,阿扎赖亚开口说道:“我总感到有人在注视着我们,也许我们应该找个人站岗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