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7/12页)

“我快要饿死了。”尤迪说。

“阿扎赖亚的水壶里有柠檬汁,”安娜特说,“你们谁去倒一下。我们开始吃吧。”

他们用水壶盖盛着柠檬汁,几个人轮流喝着,吃着鸡肉、色拉丁、烤土豆和鸡蛋奶酪三明治,剥了柑橘充作甜点。他们的话题转向了1948年战争以前的谢赫达赫。他们谈论着老伊斯兰教徒的狡诈,谈论着如果是阿拉伯人赢得了战争,他们会对我们做些什么,以及尤迪关于在下一场战争中怎样对付他们的建议。尤迪和阿扎赖亚之间很快爆发了争论,约拿单没有介入。他想起了丽蒙娜影集上的一张油画。画面上,茂密的栎木林中,阳光斑驳的一块空地上,有一群野餐者,男人们个个穿戴齐整。在他们中间有一个女人,像她刚出生那天一样赤身裸体,他私下里称她为希尔希的女儿阿苏瓦。那个家伙,老一辈的人说,就三英尺远,他居然会射不中。一头牛可不是个火柴盒!那可是个大靶子啊!

约拿单想象着在某个夜晚接到一个电话,是他另一个父亲,佛罗里达连锁旅馆的店主打来的,这个电话刹那间向他展现了各种机遇和各种地方,在那里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可怕的悲剧,轰动性的成功,意想不到的浪漫和离奇的相遇——所有这一切都远离这里,远离这片邪恶的废墟和这些年代久远的羊粪。你的护照、机票和大笔的现金将在机场经理的办公室等着你。只要告诉他们,我是约拿单,本耶明的儿子,剩下的事就尽管交给他们去办好了。在他们给你定做的衣服的右边口袋里,你将找到给你的指示。

在他们对面的山脊上有一株棕榈树,它长在一棵野生梨树旁边。梨树弯弯曲曲的,上面一片叶子也没有,让人觉得它像一个误闯了敌营的瞎眼老头。为什么这里尽是悲哀?难道是曾经生活在这块泥地上的死者传来的密码信息?如果你不赶快收拾好东西离开,你就永远赶不上正在等待着你的事物了;如果你迟到了,它是不会永远等下去的。

“先忘了《圣经》和你那些阿拉伯人吧。”约拿单从恍惚中醒来,“尤迪,你还记得在我们小的时候,从谢赫达赫吹来的风是怎样把他们门外炉子上的烟吹过来的吗?当幼儿园的灯熄了,大人们都走了以后,我们躺在毯子里,吓得要死,却又不承认自己害怕。那股烟就从东面的窗户吹进来,带来篝火和阿拉伯人用来充当燃料的干羊粪的气味,你是知道那种阿拉伯烟味的。他们的狗在叫着,有时还有宣礼员[61]在清真寺顶的哀号。”

“现在也有。”丽蒙娜犹豫地说。

“现在也有什么?”

“她说得对,”阿扎赖亚说,“现在也能隐约听到远处有哀号,而我们连支枪也没有。”

“那是北美印第安人的哀号。”安娜特嚷道。

“那是风。”丽蒙娜说,“而且我几乎可以肯定,阿扎赖亚,烟是从你那堆火上吹来的。”

“还剩下一些鸡肉,”安娜特说,“有谁想吃吗?还有两个柑橘。约尼?尤迪?阿扎赖亚?如果谁还饿,可以再吃点儿,我们还有的是时间呢。”

尤迪不甘心在山坡上逛了一圈却要两手空空地回去,他设法带回了一根在石头中间找到的生了锈的货车推杆、一副残缺不全的皮马具和一个露着狰狞黄齿的马头骨。这三个发现,按照他的说法,就是为了给他的前院增加点儿“特色”。他甚至考虑从村里的公墓挖一些骷髅,把它们串起来,竖在他的花园里当作稻草人,可以吓唬基布兹所有的人。

“尤迪,如果你不当心点儿,”阿扎赖亚说,“它也许会吓着一个阿拉伯鬼魂变成的鸟,而那鸟会把你的眼珠子啄出来的。”

他们又休息了半个小时左右。尤迪,接着是阿扎赖亚,脱掉了衬衣和内衣,开始晒太阳。不一会儿,三架喷气式战斗机从他们头顶掠过,向东飞去,他们便开始争论这些飞机到底是法国的“神秘”,还是“超级神秘”。这时,约拿单说,他父亲曾在内阁投票反对50年代搞的法——以蜜月,也可能是弃权,但现在,约里克承认他错了,而本·古里安是对的。

“他们这些老家伙一辈子都是对的。不管我父亲说什么,即使事实证明他错了,他也总让人觉得他是正确的一方,你是错误的一方,因为你太年轻了。只有老家伙才有严密的逻辑思维和永远正确的直觉,而你们却糟透了,太糊涂,太懒惰,肤浅得无法做出正确的思考。你就是已经三十岁了也不顶用。他们俨然以大人自居,用对待小孩子的口气跟你谈话。他们有时把你当做大人,也就是为了让你心里舒服一点儿。即使你问他们现在几点钟这样简单的问题,他们也会给你一个很复杂的回答,一、二、三、四等等,等等,一点一点地解释清楚。他们总会告诉你,经验是最好的老师,硬币还有另外一面。你在想什么并不要紧,因为你属于从来不会思考的一代。你根本就插不上嘴。这就好像是一个人掌握着正反两方的棋子,他把你给将死了,因为你没有自己的棋子,你有的只是脆弱的灵魂和心理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