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9/12页)

四周有许多鸟,但没有一只在歌唱。它们用一种尖锐、清脆的音调交谈着,声音既不欢快也不柔和,而是有些颤抖,像是在宣布危险即将来临。在它们喧闹的啁啾后面,风在诡秘地低语,同时,有阵细风从村庄的废墟吹来,轻巧得如同杀人犯的手指,微弱得如同丝绸的沙沙声。

阿扎赖亚也注意到了。他知道,过不了几个小时冬天就又要回来了。在他儿时的一个夜晚,他们逃出基辅之后,摸黑到了一间废弃农舍的地下室,等待飞往乌兹别克斯坦的漫长旅行。那时,他们把一只小黄猫给吃了。那个叫瓦西里的家伙是个俄罗斯人,后来皈依了犹太教。当小动物在他身上磨蹭着,等着他抱的时候,他给了它一拳,把它打死了。屋外下着暴风雪,屋内阴冷潮湿,猫肉还没有烧熟火就灭了,所以他们不得不半生着吃了它。但是爱哭的乔治不想吃,尽管他也饿了。瓦西里告诉他:“如果你不吃,你就永远也不能长得像瓦西里这么强壮。”可是他哭得更厉害了。最后,瓦西里用长满红斑的粗大的手掌捂住了他的嘴,对他说:“如果你再不闭嘴,瓦西里就宰——宰——宰了你,像宰那只猫一样。知道为什么吗?因为瓦西里饿了,就这原因。”

阿扎赖亚突然对自己这些恶意和无恶意的谎言厌烦了,承认最后他也吃了一块那只小猫的肉。

“尤迪,像你这样的人,”他说,“没必要到阿拉伯旧村庄去寻找《圣经》遗迹。你只要照照镜子,就可以看到《圣经》上从《约书亚记》到《列王纪下》的全部内容。至于《先知书》、《诗篇》、《传道书》和《约伯记》,这个国家在近几百年还不需要。我并不是自相矛盾,不过,也许有那么一点点,因为历史就是在循环和曲折中前进的,就像我们在部队时人家教我们怎么溜跑一样,因此,如果你被人瞄准的时候正好在转弯,那么等子弹打出来的时候你早就转过弯了,反过来也一样。你明白吗,在我们流亡的时候,甚至在流亡以前,我们犹太人就开始与世人争辩,告诉每一个人该如何生存,该做些什么,不该做些什么,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直到我们让每一个人都感到厌烦,就像我刚提到的我的那个叔叔、音乐师曼纽尔一样。他在英国皇家交响乐团演奏,他还是一个教授,而且是卡罗尔国王的知心好友,以至于国王觉得一定要授予他一枚金质奖章。就在仪式进行当中,曼纽尔开始像一个疯狂的预言家一样责骂起当时的堕落和腐败,以及那些自称基督徒的人每天对耶稣进行的折磨。就是因为这个,异教徒像恨毒药一样恨我们,而且永远都会恨下去。正如俄罗斯人所说的:‘你可以送给谢尔盖一套新衣裳,但他不管在哪儿,都是原来的老模样。’

“只有在基布兹有时才会看到稍微安详一些的人,怎么说呢,就是那类行动稍微迟缓一些的犹太人。我发誓,我不是侮辱你们,我是指开始学习休息的艺术和怎样扎根生长的犹太人。当然,他们也许还很原始,但如果你以,比如说,以那边的橄榄树为例,它们也包含着原始。我想说的就是,我们应该学学怎样少说话。如果我们非要说不可,那就应该像你尤迪那样,短短几句话,告诉我们‘今天真他妈的是个好天气’,既不是说教,也不允诺要拯救灵魂。这很好,尤迪,我们应该学会简单地、有意义地生活,努力地工作,贴近大自然,这么说吧,紧跟宇宙的节奏。我们应该向橄榄树学习。我们应该向任何事物学习,向丘陵、田野、山脉、海洋、干河、天空中的星星学习。这不是我个人的观点,是斯宾诺莎的。一句话,我们应该学会休息。”

“那你为什么不学呢?”安娜特笑着,好像有谁正挠着了她的痒痒之处。

“我只是刚刚开始学习如何休息。”阿扎赖亚无力地笑着抱歉道,“但如果你是要我停止烦你的话,那我说完了。要么,你还想让我再给你们讲点儿笑话吗?”

“不,阿扎赖亚,”丽蒙娜说,“现在我们想让你歇一下了。”

尤迪站在二十英尺以外,用小石块准确地一击,打翻了空水壶。“好了,”他说,“我们走吧。”

蒂亚啃完了剩下的鸡骨头。他们把吃剩的东西埋起来,把阿拉伯兵团的头巾抖了抖,然后叠起来。女人们互相从背后整理了一下头发。

“到底谁在哭?”约拿单突然生气地说道,尽管没有一个人吭声,“又是我那该死的过敏症。每到有东西开始生长时,它就开始了。阿扎赖亚说得对,也许我该生活在沙漠里。”

“请原谅,我没说过这类话。”

“也许是你的曼纽尔叔叔,还是叫别的什么鬼名字的叔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