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月旅行(第29/3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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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饭店以后,我打开衬衫,里面包裹着我关于英格丽特生活的记录,我加进了从杂志里撕下的那一页和给里果的那个信封。是的,提尔西提街3号,就是保尔·里果太太的家。我在一本旧电话簿核实了这个地址以后,就把它写在了一张纸上。在英格丽特和里果住在提尔西提街的几天里,巴黎下雪了,他们就没有离开公寓。他们透过客厅的高大玻璃窗观赏雪景,大雪覆盖了广场和周围的大道,给城市无声无息地,轻轻地包裹上一层催人入眠的白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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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睡到快中午才醒过来,我还是希望在今天天黑之前收到阿奈特的一个信息或者一个电话。我到喷泉广场另一边的咖啡店吃了早餐。回来时,我告诉老板我要在这个房间待到傍晚,让他在我妻子给我打电话时,不要忘记找我。
我拉开两扇窗门。这是夏日阳光灿烂的一天。不再像前些日子的三伏天了。一群孩子在辅导员的带领下朝老殖民地博物馆走去。他们停在了冰激凌小贩的周围。喷泉的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在七月这个宁静的下午,走出去我没感到有任何困难,在此时直到英格丽特第一次碰到里果那个遥远的冬季都是如此。季节与季节之间,过去和现实之间再也没有什么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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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十一月份的最后几天。她和往常一样,傍晚离开了沙特莱舞蹈学校的课程。她没有更多时间到秋季开始他们下榻的奥尔纳诺旅店去看父亲:那一天的整个街区的宵禁会从六点钟开始:因为前一天在尚皮奥奈街发生了一起谋杀德国士兵的事件。
她与几个同学在过去的整整一个星期都在沙特莱的舞台表演《维也纳的华尔兹》,挣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艺术家的五十法郎报酬。夜色已降临,她穿过广场朝地铁口走去。为什么那天晚上,重新见到父亲的感觉会被沮丧征服?汝甘医生到蒙博利埃安家了,再也不可能像那以前在自己开的欧特伊诊所雇用父亲那样帮助他。医生向父亲建议到蒙博利埃那个自由区域去找他,但是要跨过界线必须造假……当然医生把她父亲推荐给了欧特伊诊所的其他人,但是这些人没有汝甘医生的宽容和勇气:他们害怕人家发现这是一个奥地利人,被清查出是犹太人在他们的诊所打黑工……
她在地铁车厢里被挤来挤去。今天比平时人多,大约因为晚上六点钟要宵禁。在斯特拉斯堡—圣德尼那一站,上了那么多人,连车门都关不上了。她本可以用出演《维也纳的华尔兹》挣来的五十法郎去乘出租自行车,或者出租马车。在到奥尔纳诺街那条路的时间里,她想象战争已经结束,正在比现在更为幸福的时刻穿越另一座城市,比如说,参演《维也纳的华尔兹》的那个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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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有像往常那样下桑普隆街,而是走了巴尔贝—罗什舒瓦尔街。现在是五点半。她更喜欢在自由自在的空气中走回旅馆。
一队队的德国士兵和法国警察把持在巴尔贝街口,像是站在边界哨所。她估计自己如果在他们回到十八区以后走那条大街,边界会永远对她封闭。
她沿着的罗什舒瓦尔大道左侧的人行道走着,那是九区的一条街。她不时地看看对面的人行道,那是宵禁的界限。尽管哨子吹响的时辰还没到,那里已经十分黑暗:如果她不从这里穿过那边,还有十五分钟界限就要封闭,她就再也不可能在旅馆见到父亲。街区的地铁站也要在六点钟关门。比加尔广场是另一个边界岗哨。德国士兵围着一辆卡车。然而她在原来的沿克里希大道的人行道,径直朝前走去。还有十多分钟就可以到布朗士广场。她在那里停留了片刻,准备穿越广场和界限,她往前走了两三步又停了下来。她又退回到布朗士广场的挨着第九区的人行道。还有五分多钟。不该向混乱让步,让自己在黑暗中向往延伸在另一边的黑暗。应该坚持在第九区的人行道上往前走。她走了百步来到棕榈咖啡馆和布朗士广场面前。她尽力什么也不想,尤其是父亲。她数着:二十三,二十四,二十六,二十七……六点钟到了。六点零五分,六点十分。好了,时间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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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应该继续在同一条人行道上笔直往前走,避免看另一边,那个区域的宵禁已经开始了。她加快步伐,像是走在一条狭窄的小桥上,她每时每刻都在担心会翻落到虚无之中。她擦过大楼的门面,汝尔—费里中学的围墙,去年她还去那里上学呢。
现在她穿越了克里希广场,终于转到十八区的背后,把这个永远处于宵禁的街区甩在了身后,好像及时从要沉没的大船上跳了下来。她不愿意去想父亲的事,因为她感觉离那个任何人都不能再出门的黑暗安静的区域还很近。她在这个合理的事实中得以自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