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遗忘的最深处(第17/35页)
然后我下楼,结清了账。夜间值班人没有问我任何事。到了外面,跑到圣日耳曼林荫大道,我心里感觉一种习以为常的醉意。每次我逃跑时总是感觉昏沉欲醉。
*
我坐在咖啡馆深处的桌旁,把手提箱平放在长凳上。厅里没有一个人,仅有一个顾客倚在酒吧的柜台前。那儿,墙上一排排香烟的上方,时钟的针儿指着十点半。在我的身旁,第一次看见电动弹子台这么静。现在,我肯定她会如期赴约。
她走进来。不过她的目光没有马上找我,先到柜台买了包烟,然后来到长凳上坐下。她看到手提箱后,两肘支在桌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终于把他甩掉了。”她对我说。
卡多、她和另一对男女在裴雷尔广场附近的一家餐馆吃晚饭。她原想在晚餐结束时就溜掉,但是他们坐在餐馆的露天台座上,有可能看见她走向出租车站或地铁口。
他们离开餐馆,她不得不和他们一起上车。他们又把她带到一个酒吧里喝酒,酒吧在离刚才餐馆不远的栗树宾馆里。于是,她不声不响地离开了他们。一旦自由脱身,她就在库塞尔林荫大道的一家咖啡馆里给我打电话。
她点了一支烟,开始咳嗽起来。她把手搭在我的手上,就像上次在居雅斯街我看到她的手放在樊·贝维的手上一样,她继续咳着,真讨厌的干咳!
我拿掉她的烟,在烟灰缸里压熄。她对我说:
“我们俩都得离开巴黎……您同意吗?”
我当然同意喽!
“您喜欢去哪里?”我问道。
“随便一个地方。”
里昂车站就在附近,只要沿着码头走,就可以到植物园,然后穿过塞纳河。我们俩似乎都沉入水底,无路可退了,现在该是用脚跟用力踩水,浮回水面,找条生路的时候了。那边,雅克丽娜溜走这么久,卡多可能开始生疑。而樊·贝维可能还在迪耶普或弗日。
“那热拉,我们不等他吗?”我问她。
她用头摇了摇,示意我“不”,她脸上的肌肉痉挛一下,接着泪如雨下。我可以理解她的心情。她之所以要我们俩一起出发,是要和她生命的一段时期决裂。而我也一样,在我的身后留下我直至那时所经历的无生气、不肯定的年代。
我心里想再次劝她说:要不要再等等热拉?但我沉默了。一个穿着人字斜纹布大衣的身影永远凝固在那年的冬天里。我的脑海又涌出两个字:“中五”。还有一个穿着灰色西装的棕发男人,我刚刚碰见他,还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牙医;还有我双亲那越来越模糊的脸庞。
我从雨衣的口袋抽出一把钥匙,放在桌上,它是她曾经交给我去开奥斯曼林荫大道套房的那把钥匙。
“怎么处理它?”
“留作纪念吧!”
酒吧柜台前没有一个顾客。在一片寂静中,我听见我们四周的霓虹灯发出“吱吱”的声音。它们射出的光芒在露天台座的玻璃的底色上显得特别耀眼,光线太强烈,犹如未来春天夏日带来的希望。
“应该朝南面走……”
我口里说出:南面,心里感觉一阵惬意。那晚,在冷僻的大厅里,在霓虹灯的光芒下,生命好像没有一点重量,是那么容易逃走……子夜已过,老板朝我们的桌子走来,告诉我们:但丁咖啡馆关门的时间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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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手提箱里,我们找到了两沓钞票、一双手套、几本外科的书和一架订书机。钱太少,雅克丽娜好像有点失望。
在去南方和马略卡之前,我们决定绕伦敦走。我们把手提箱扔在北站的行李寄存处。
我们在车站餐厅里等了一个多小时的火车。我买了一个信封和邮票,把行李寄存处的收据寄给奥斯曼林荫大道160号卡多收,我还附上一句话:我保证在不久的将来还清他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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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伦敦,那年春天,要成年人和结过婚的才能在旅馆里下榻。我们待在布卢姆斯伯里的一个家庭式膳宿公寓里。那里的老板娘佯装把我们俩当作兄妹。她给我们一个房间。它既可以当吸烟室,也可以当阅览室,里面有三张长沙发和一架书橱。我们只可以住五天,条件是要先付房租。
随后,我们每人轮换到总台登记,似乎我们互不认识。我们终于在坎伯兰租到两间房子。这个旅馆粗糙的门面朝向马布尔拱门。然而,我们在那里只住三天,又得离开,因为他们察觉到我们在说谎。
我们真不知道该住在哪里。离开了马布尔拱门,沿着海德公园径直往前走,走进苏塞克斯花园街。这条街的地势渐渐升高,通到帕町顿火车站。在左边人行道上,小旅社一家接一家。我们随便找到一家。这一次他们不向我们要证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