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第15/46页)
这天早上,那个名叫金森的男人病情已经好转得差不多了,大致上回到平常人的体温。不过二十四小时之前,他还发着接近四十度的高烧,真是令人难以想象的恢复力。
“你再睡上一晚就会好了。”有纪在送饭时对他说道,“你的衣服我帮你洗好了,就放在枕头旁边。”
就在准备晚餐的时候,有纪忽然感觉背后有人的视线,于是回头一看。金森已经走进了大厅。似乎从不久前开始,他就一直注视着有纪在灶台前工作的背影。金森现在并没有穿浴衣,而是在衬衫上套着一件黑色的圆领毛衣。那件毛衣原本是有纪拿来让他当枕头用的,那是很久以前德市伯父在穿的衣服,是用最粗的毛线编织而成的,胳膊肘的地方还缝着一块鹿的熟皮。穿着这件毛衣的金森,看起来就的确给人一种船员的印象。有纪觉得,他似乎有点像自己在函馆时曾经看过好几次的英国船员。
金森并没有避开有纪回眸的眼神,他倚着墙壁,和有纪四目相交。只见他微微眯起眼睛,注视着有纪,那副表情,就像是在眺望着七月的湛蓝天空一样。
“怎么了?”有纪有点不好意思地问道,“像这样一言不发在人家背后盯着看,是很失礼的哦!”
金森只回了一句话:“你很漂亮。”
听到金森的话,有纪一下子手足无措了起来。
虽然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并不清楚,但是给不知道的人听见了,可是很容易会招致误解的!这可决不能让这村子里的长舌妇给听到啊。
“就算你说这种拍马屁的话,今天晚餐也还是只有石狩锅和咸菜!”
“我并不是拍马屁,只是想到什么,就自然而然地说出罢了。”
“你没有从宣造那边听说过吗?我的发色和眼睛这么显眼,全都是因为我有俄罗斯血统,因为我父亲是俄罗斯人的缘故。”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反正就是觉得你很漂亮。”
“喂,喂!”有纪的脸颊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你的嘴巴这么甜,简直就跟那些内地来的商人没什么两样!”
“我只是很坦率地说出心里话而已。”
“既然你这么说,那就让我也来夸夸你吧!你很有男子气概,而且胡子也和这件毛衣非常配,只是,请你不要在背后一动不动地盯着人家瞧,好吗?”
金森说:
“在晚饭做好之前,我都会待在马棚里。如果有事,请大声叫我。”
“你不用帮宣造也没关系的,反正我本来就打算向你收住宿费的。”
“我并不讨厌照顾马这份差事。”
金森说完之后,便走出大厅,朝着驿站外面走去。
有纪又回到厨房继续工作。这时,不知为什么,她突然有一股想哼歌的冲动。以前在函馆时,从先前那个男人那边听来的旋律,此刻渐渐从脑海中复苏了过来。美国的舞曲、英国的古代民谣,或者维也纳华尔兹舞曲……
同时,当时被那男人疼爱、怜惜,听着他每天在自己耳边低语,告诉自己“你好美”的点点滴滴回忆,也再次涌上了有纪的心头。那时候,自己还天真地以为,幸福会一直持续下去。每天晚上,在自己的身体当中,总会不断开发出新的敏感处,以及一碰就会让自己变湿润的部位。那种全身酥麻的感觉,自己怎么也无法抑制。
有纪意识到,自己身体里那些沉寂已久的感官记忆,似乎全都被唤醒了,只不过是和金森说说话,竟然触发了连自己也意想不到的反应。有纪的脸颊,一下子变得绯红起来。
就在黄昏将近的时刻,有纪听到了奇妙而悲伤的乐器声。
是有人在吹笛子吗?有纪停下手上的针线活,走出大厅,朝着传出声音的方向走去。乐器的声音,是从马棚那个方向传过来的。
有纪走到外面后,看见金森正倚在马棚的门口,吹着口琴。金森一边吹着口琴,一边用目光注视着停泊在海上的海防舰。
口琴吹奏出来的旋律,和这座沉浸在异样宁静之中的海边村子显得格外搭配。口琴的旋律中带着点点哀伤,散发着忧郁的音律,既像是为了永远得不到回报的爱而悲伤不已,又像是在倾吐着某种永不放弃的梦想。这或许是一首描写对远方故乡的思念之情的曲子吧?虽然有纪并不知道这首曲子,不过就她的感觉而言,内容应该和她猜测的差不多。
当金森吹完口琴后,有纪出声说:
“没想到你还藏了这一手,真让我大吃一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