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辨风尘(第15/18页)

其实潜入崔良中房顶和盗走刻刀两件案子都是许洞所为,包拯等人见楚宏将所有事一并算在帷帽妇人头上,也不点破。

张建侯问道:“对了,曹汭曹将军亲自追捕的那名逃卒王伦,可有抓到?”楚宏道:“听说那王伦武艺很好,让他给逃了。曹将军不仅丢了面子,还弄得灰头土脸,一些摊子被打翻的商贩还联合起来,去应天府告了曹将军,说他纵兵扰民。”见包拯三人还未吃饭,便拱手告辞。

包拯三人这才安心坐下来,饱餐一顿。张建侯善饮,一瓶林酒大多落入了他的肚腹中,包拯和沈周只各饮了一杯。即使吃喝,话题仍然不离崔良中遇刺案。

虽然终于可以确认是刘德妙动手行凶,但还是有疑点,她要杀崔良中,有很多机会,为什么一定要选知府宴会下手呢?那里人多眼杂,她既不能在宴会厅中下手,也不能确定崔良中何时会出宴会厅,这实在不是一个万全的杀人时机。若选在平时,她完全可以利用高继安用假交引一事引崔良中到人少僻静之处下手,鉴于她一向行踪隐秘,绝无旁人怀疑到她,为什么反而要舍易求难呢?

高继安被列入头号疑犯后,刘德妙冒着身份败露的危险去通知他逃走,必然有一个天大的理由值得她这么做,这理由不会是交引,不然不会在离开时忘记取走交引。那叠交引虽然值一大笔财富,却需要先到东京榷货务兑换票据。她是朝廷逃亡囚犯的身份,断然是没有能力来处理这些交引的。这个理由到底是什么呢?刘德妙又是如何抢在前面得知高继安已经被怀疑呢?她是相士,会相面不足为奇,难道当真能预言未来么?既然如此,她怎么不能预料她投靠丁谓后的命运?

吃过晚饭,又各自回房睡觉,预备养精蓄锐,明日好去性善寺。但实在吃得太饱,肚腹鼓胀,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

夜深人静之际,外面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了一阵悠扬的清音,似笛非笛,似笙非笙,只是低沉简单的曲调,婉转呜咽,若有若无,却如同江上暮霭一般,迷茫中带着淡淡的哀愁。又仿佛把人的心肝生生提起,悬在半空,似揪非揪,似落非落。

包拯一时心有所感,不禁想起了唐代名将张巡的《闻笛》一诗:

岧峣试一临,虏骑附城阴。不辨风尘色,安知天地心。营开边月近,战苦阵云深。旦夕更楼上,遥闻横笛音。

那一夜,张巡苦候援兵不至,登上城楼,极目远眺,夜色苍茫,心情无比复杂。就在这个时候,远处突然隐约传来一阵笛音,这个真性情的血性汉子心中的琴弦也被感伤拨动,忍不住热泪盈眶,挥笔写下了这首千古名诗《闻笛》。

不辨风尘色,安知天地心。在芸芸众生的乱世中,在刀光剑影的战场上,到底是守城将士不必辨认愁惨风云,也不必询问天心向背,只管拼死杀敌?还是只有像守城将士一样认识到风云的惨淡,领会到苍天考验世人的良苦用心,才能奋勇向前?张巡死守睢阳,不肯撤离,宁可在城中杀人而食,也不肯弃城投降而保全百姓性命,种种之惨烈,种种之悲壮,种种之无奈,种种之惊心,到底是对是非?

迷迷糊糊中,眼皮终于开始沉重起来。忽听得有人大力拍门,叫道:“公子,醒醒!出大事了!”

包拯一惊而起,披衣下床,鞋都来不及穿,飞奔过去开门。却是自家仆人,急道:“隔壁崔家有人来报,崔员外殁了,请包公子快些过去!他们人正等在那里呢!”

包拯忙穿好衣服鞋袜,张建侯和沈周亦闻声而起,三人一道出来内堂。

那站在堂下等待的却不是什么崔家仆人,而是崔家大姐崔都兰和她的贴身婢女慕容英。

包拯极是意外,忙上前问道:“敢问小娘子到底出了什么事?”崔都兰道:“我阿爹他……他……”脸上并不见哀戚,只有难以名状的局促不安。

慕容英忙道:“崔员外刚刚死了,我主人是想来向各位公子求助。”

张建侯道:“崔小娘子,你别怪我口直,死的人是你爹,可是我怎么看你一点儿悲伤之情也没有。”

崔都兰双眉一挑,狠狠瞪着张建侯,似要发怒,但随即她眼睛中的凶光又黯淡了下去,恨恨道:“不错,我一点儿也不难过,我恨他!恨他抛弃了我娘亲,害得她终生不快乐!恨他抛弃了我,如果不是他的宝贝儿子死了,他也绝想不到来华州寻我。可是……可是自从我来到崔家,他一直待我很好,他现在走了,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之前在众人印象中,一直是个冰山一样冷漠的女子,对所有事都无动于衷。但此刻包拯亲眼目睹了她情感丰富的一面,短短一瞬间,她的脸上呈现出多种表情——忿恨、坚忍、悲凄、悔疚、绝望、恍然、无措——令人刻骨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