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塔克特的亚瑟·戈登·皮姆的叙述(第7/58页)

醒来时,我觉得脑子很奇怪地一团混乱,好大一会都没法回想起自己所处的各种境况。不过,我一点一点的全想起来了。我擦了根火柴想看看时间,可表停了,所以无法确定我到底睡了多长时间。我觉得四肢僵硬,不得不站到那两只柳条箱之间去伸展一下。突然间我觉得很想大吃一顿,便想到了那只烤羊腿,睡着前我吃过一点,觉得味道好极了。可一看,它竟然发霉腐烂了,这可让我大吃一惊!这一情况让我感到极度的不安,再联系到我刚才醒来时脑袋里一片混乱的情况,我觉得一定睡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这可能与舱底空气不流通有关,而这最终很可能产生很严重的后果。我头痛得厉害,觉得自己的每次呼吸都十分困难,简言之,我心头充满了各种沮丧感觉。但我还是不敢贸然推开暗门或做出其他举动,便上紧了表的发条,尽可能使自己安下心来。

其后整整二十四小时极度无聊的时间里,没有人来看我,我忍不住要骂奥古斯特竟如此不关心朋友。最让我感到担心的是,水罐里的水只剩大约半品脱了,而我则因为羊腿不能吃而饱餐了一顿红肠正口渴得要命。我忐忑不安,再也看不进书了。同时,阵阵睡意袭来,难以抵挡,可是一想到真要睡过去了就浑身发抖,生怕密闭后舱里的空气会造成什么危险的后果,如干柴起火什么的。与此同时,帆船的颠簸告诉我,现在我们已经在大海上走得很远了,听到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低沉的嗡嗡声,我确信海上并没有起大风。我实在想不出奥古斯特为什么不来。船肯定已经走得很远,我也完全可以上去了。或许他碰上了什么意外——但我还是想不出任何可以使他让我那么长久地处于禁闭状态的理由,除非他突然死了或掉到海里去了。这念头一起,我再也耐不住了。完全有可能是我们撞上了迎头风,船仍然在南塔克特附近。但我不得不抛开这一想法,因为果真如此,帆船一定会转个不停,而从它一直微微左倾的情况看,我完全放心,它一直被稳定的右舷风推着前进。另外,如果我们真的还在岛的附近,为什么奥古斯特不来把情况告诉我?我这样反复思考着自己孤单无趣的困境,决定再等二十四小时,如果再没人来,我就摸到暗门去,贸然和我的朋友说几句话,至少也能在出口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从卧舱里弄点水来。想着想着,尽管我竭力抵抗着睡意,还是沉沉地睡了过去,或者说昏睡了过去。睡梦里全是可怕的景象。灾难和可怕的事情接二连三地降临到我身上。在发生的惨景中,有一次我被狰狞可怖的魔鬼用巨大的枕头闷死了。无数条大蛇把我紧紧缠住,眼睛里闪着可怕的光,死死盯住我看。接着,眼前出现一片了无际涯的沙漠,荒无人烟,令人畏惧。忽然,一眼望去,一棵棵巨大灰暗的树干站在那里,没有枝叶,望不到尽头。树根掩埋在一片无涯的沼泥之下,沼泽地的水漆黑而凝滞,像地狱之水那样令人生畏。这些怪异的树木似乎像人一样有生命,挥舞着骷髅般的臂膀,对着沉寂的水面呼喊怜悯,尖厉的声音充满痛苦和绝望。场景变化了;我赤身裸体孤独地站在灼热的撒哈拉大沙漠上,脚边蹲着一头凶猛的非洲狮。突然间,它睁开大眼盯着我看。它猛地一跃而起,张嘴露出了可怕的牙齿,从它血盆大口里发出苍天惊雷般的一声怒吼,我猛地倒在地上。突然的惊恐使我全身一阵僵硬,我发现自己终于慢慢地苏醒过来。原来,我的梦并非全是梦。现在,我至少已经恢复了知觉。真有一个巨大的魔鬼,它的爪子重重压在我胸口——热烘烘的气息吹在我耳朵里——昏暗中,一嘴惨白的利齿在我面前闪烁。

这时,哪怕手脚上悬着一千条命让它们动弹,嘴边挂着一万条命让它说出一个字,我也没法动弹或哼一声。那野兽——不管是什么——没动,没有立刻要伤害我的样子,而我则完全无助地躺在它下面,觉得自己正在死去,感到身心的力量正在迅速消失——一句话,我正在死去,因极度害怕而死去。我脑子昏昏沉沉的——我病入膏肓了——我眼睛看不清了——连我眼前盯看着我的那对闪烁的眼睛也暗淡下去了。我鼓起最后的力气,微弱地呼唤了一声上帝,便任凭死神的处理了。我发出的声音似乎激起了那动物一直藏而未露的愤怒,它猛地跳过来把全身压在我身上。可让我惊异的是,它发出长长的呜咽,热切地舔起我的脸和手来,一副洋溢着感情和快乐的样子!我完全惊呆了,不知所措——但是我忘不了我那条名叫老虎的纽芬兰狗的呜咽声,还有我十分熟悉的那种它特有的抚摩方式。就是它。我突然感到血液直涌到了太阳穴——获救和复活使我感到一种无法抗拒的晕眩。我赶紧从一直躺着的床垫上爬起来,一把抱住我忠实的追随者和朋友的脖子,一股热泪把胸中郁积了很久的压抑全冲光了。